可能是夏季夜空的特点，云稀星明，天空仿佛透着深沉的藏蓝色。

    楼下广场玩轮滑的孩子跟着父母回家，鸟雀归巢，白日里肆意喧嚣的蝉也歇下了。只剩下草间小虫的低鸣，和万家灯火明。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苏秉哲摆弄着苏亭婉房里的泥塑小娃娃，戳戳这个，捏捏那个。他从小就喜欢待在苏亭婉屋里，可以时不时和她聊聊天，比自己待在房间里有意思多了。

    “我得提早一周回学校，有个比赛要准备一下。”苏亭婉熟练地用干发巾裹住头发。

    苏亭婉在安城大学的机械学院念书。

    选择这个专业并非临时起意，她很早就想好了。

    各种各样机构以不同的传动方式工作，完成各种各样的工作，在她看来非常有趣且神奇。她更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发挥自己所学知识，将不同类型的零件排列组合，最后得到一台能够完美运行的机器。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护肤品，示意弟弟伸出手，然后在他手心摁了点保湿乳。

    “啊？本来你回来得就挺晚的，还以为我们可以一起玩一个多月呢，那是个什么比赛啊？”苏秉哲用两手的掌心把乳液搓了下，然后抹在脸上。

    “我这个暑假回来得晚就是因为刚参加完一个无碳小车比赛。那个建模比赛的规模比小车比赛要小一点，主要是因为我没什么经验，还得回去边学边做。”

    苏亭婉抬手拍了拍苏秉哲的头：“没事，这不还有一个月嘛！”

    苏亭婉取下干发巾，然后拿出吹风筒开始吹头发。苏秉哲便拿了苏亭婉的手机，熟练地划图案解了锁，然后玩了起来。

    苏亭婉关掉了吹风筒，一把抽走了苏秉哲手中的手机：“妈妈说过你不能玩手机哦，假期也不可以。”然后点开设置换了个解密图案。

    “哎，你不用换了，换来换去就那两个，我之后不玩就是了。”

    “哈哈哈，我这不是怕换别的我就忘了嘛...哎，我突然想起个事儿要责问一下你。”

    苏亭婉把密码设置回来，然后放下手机，继续说：“你怎么把我高中时候喜欢的人说出去了啊，彦彦都知道了，你这么大嘴巴，下回你再问我有什么小秘密我都不告诉你了。”

    “不要啊，姐姐。我只和小彦哥说过，不过是小彦哥问的。让我想想...”苏秉哲仰头思索了一下，说道：

    “对，他问过我两次你有没有喜欢过谁。第一次是你高三的时候，我想着可得好好保守秘密，我都没有告诉他，但是他还是听出来是有那么个人的。然后第二次问就是前两个星期，他过来和我打游戏，他可太厉害了，带着我连续通关，我那叫个高兴啊。然后他突然又问了那个问题，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你现在大学了，以前高中的事情可以说了，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然后我就....”

    苏秉哲越说声音越小，时不时瞟一眼苏亭婉，看看她的表情。

    苏亭婉看着苏秉哲的小表情，被逗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苏秉哲的脑袋。见姐姐似乎也没有很生气，苏秉哲笑眯眯地凑上去：“你真是个宽宏大量的姐姐。”

    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姐姐，我觉得小彦哥现在比以前阳光多了，今天你看他都笑了好几回，一定是和我们待在一起太开心了。哦哦，还有，你还记不记得，他初三时候，你花了大半零花钱给他买的钢笔。他保护得可好了，我上回去他房间看到的，锃亮锃亮的，像新的，我都惊讶了。”

    苏亭婉看着弟弟摆出的惊讶的神情，没忍住又笑了出来：“彦彦从小就爱护东西，他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这点你可得向他学习啊。快回去睡觉吧，我明早要和妈妈去买菜，这会儿差不多要睡了。”

    等苏秉哲出门后，苏亭婉关了灯后，拿起一个抱枕便坐到窗台上的坐垫上。

    看着窗外浓郁的夜色，脑海里杂七杂八地想着好多事情。

    她想起了好早好早的那些年，想起那天她一推开门看见顾彦抱膝靠坐在鞋柜边，小小一只的身影，看着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走上去给他一个拥抱，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她坐在他身边，伸手环住了他。过了好一会儿，小顾彦终于有动作了，他缓缓地抬手也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地肩窝，小心地啜泣。苏亭婉能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湿了一片，心里揪着痛。只是那个时候同样也还是孩子的苏亭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抱着他，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她想起来了，似乎就是自那以后，自己对顾彦有了莫名的责任感，想要保护他，也开始习惯于在各个场合观察他的情绪，照顾他的感受。

    顾彦的爸爸顾宇华和苏亭婉的爸爸苏建成既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都从平城来到了制造业比较发达的安城。

    顾宇华是一个很优秀的机电工程师，家里什么电器坏了，从来不需要请维修工，顾宇华指定能给修好。

    苏亭婉还记得小的时候特别羡慕顾彦，有个这么像超人的爸爸。顾叔叔又高又帅，还有很强的专业实力，那个时候，他就是三个孩子的偶像，尤其是顾彦。

    顾彦对父亲的感情，除了本身对父亲的依赖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受李栩莹的影响。

    李栩莹和顾宇华是大学时候相识的，在一次外国语学院和机电学院的联谊上，李栩莹对顾宇华一见钟情，他在她眼中是完美男人，集才华和容貌于一身，她在顾宇华身上倾注了万分的爱恋。

    本来一切都预兆着幸福美满的结局，但是，故事总是不遂人意。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八岁的小顾彦说想吃桂圆街的桂花饼，于是李栩莹便带着他出门了。

    路过桂圆街转角的那家咖啡店，李栩莹站住了脚，紧紧握住的太阳伞微微地发着颤。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一个男人伸手替坐在对面的女人擦拭嘴角的奶沫，嘴角挂着笑，眼里也充满了温柔。

    男人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那身衣服还是她替他搭配的。坐男人对面的那个女人穿着精致的淡粉色荷花边裙，调皮地眨巴眼睛。

    玻璃窗那边的画面看着真融洽，也是真扎眼睛。

    李栩莹不会记错，她前一天晚上问过他今天有没有安排，如果没有的话，可以一起去附近新开的公园。

    但当时顾宇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因为最近项目多，明天要加班，而且晚上在公司住，不回来了。

    “妈妈，那是爸爸吗？”

    李栩莹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努力控制，不让情绪倾泻而出。他们就这样在烈日下站着，顾彦心里有点害怕，感觉发生了大事情，却不敢再继续问。

    好一会儿，李栩莹觉得能够勉强喘上气了，便转过了身。

    她似乎忘记了小顾彦还跟在身边，开始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顾彦拉住李栩莹的手，一路小跑地跟上她的步伐。

    顾彦还记得那天妈妈的手冰冰凉凉的，他怎么握都捂不暖，他也记得那天他没有吃到桂花饼，之后也再没有想吃过。

    回到家，李栩莹把自己关在房间，好一会儿，她提着行李箱便出门了。顾彦没有叫她，他知道她是顾不上自己了。

    顾彦握着门把手，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坐下。

    他也不记得自己这样待了多久，没感觉困乏，也没感觉饥饿。只感觉心里空空的，脑子空空的，眼前一片光亮，又似乎是一片漆黑。突然有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就看见苏亭婉进来了。

    她仿佛是披光而来，一脚踏碎了满屋子的晦暗。

    苏亭婉很快找到了角落的他，他很记得，她抱住了自己。他当时只感觉胸口积攒的郁结一下冲破了喉头，眼泪也像是决堤了。

    苏亭婉其实是很不愿意回忆那段时间的日子的，她觉得顾彦一定比她还要不愿。

    那段时间李栩莹去了平城，待在一个大学同学家里，顾叔叔也不回家。所以，顾彦经常是一个人在家里。

    苏亭婉经常会带着苏秉哲过去陪着顾彦。因为她实在看不得小小的顾彦独自孤单难过。有的时候也会奉母亲旨意，捧着母亲烤的曲奇去和顾彦分享。

    那段时间，罗婷经常做各种新奇的小甜品或者美味的菜肴。

    身边的人其实很容易感觉到，自那天以后，本来话就不多的顾彦更加安静了，笑容也变少了。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也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不作一声，也没太多表情。

    苏亭婉见此，心里非常难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她便开始在大家一起聊天的过程中时不时和顾彦说话，让他开口。

    苏秉哲一直是姐姐的跟屁虫，会非常有默契地和姐姐打配合，逗顾彦开心。

    “妈妈，顾叔叔那个时候为什么突然不爱栩莹阿姨了。”

    苏亭婉还记得自己高一的时候，在听说顾叔叔和别人结婚了后，问过妈妈这个问题。

    罗婷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可能还是爱的，感情这种东西很复杂的，解释不通。但是你顾叔叔是做错事了，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搞不懂。那妈妈，顾叔叔为什么都不关心彦彦，那个时候彦彦那么小，天天一个人在家，顾叔叔也不说回家陪陪他。”

    “他回去过的，回去了几次，彦彦都不和他说话，见他回来了，就直接出门来我们家了。

    所以他没办法，之后就不怎么回去了。再后来就是他和栩莹阿姨两个人的事情了，我们不能过问太多的。”

    “哦哦，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有几次我没去喊他，他是自己过来的，我以为是因为他太想我了。”

    罗婷被逗笑了，抬手敲了敲女儿的小脑瓜。

    那些年的小顾彦，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让人心疼。苏亭婉捂了捂心口，不想再回忆了。

    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郁了，苏亭婉从窗台上轻轻蹦下来，钻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被褥上淡淡的茉莉花香钻进了鼻腔，微微缓解了她内心的难过。

    她又想起了今天顾彦的笑容，只觉得真好啊，希望越来越好。

    “妈妈，晓奕阿姨的糖水铺还开着吗？”苏亭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脚伸进洞洞鞋里，白色的洞洞鞋面上摁满了各式各样的卡通橡胶，她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还开着啊，怎么啦，一会儿想去买点糖水吗？”罗婷拎着环保袋，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然后揽了一下苏亭婉的胳膊，示意她该出门了。

    苏亭婉一边下楼，一边扭头和妈妈说着话“对啊，很久没有喝了。子沫前段时间给我发消息，说她妈妈店里出新品了，桂花酥酪，让我回来之后去尝尝。说起来，我记得彦彦小的时候很爱吃桂花口味的东西，但是很久没见他吃过了。”

    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接着道：“之前有一次他生日，我和秉哲专门去桂圆街买了他最爱吃的桂花糕，可那天他一口没吃。”

    罗婷闻言后，沉默了。苏亭婉没听到回应，便不停回头看妈妈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罗婷开口了：“好，我们买完菜后，就去晓奕阿姨哪儿，正好你也很久没有见到子沫了。”

    一上车，苏亭婉便连上车载蓝牙，放起了音乐，早晨配音乐，再美好不过了。

    苏亭婉很喜欢陪罗婷买菜，因为她喜欢菜市场那种闹哄哄的气氛，市井街巷的热闹氛围，非常足够治愈。

    再加上罗婷是个热闹人儿，买菜的一路上一会儿和她唠唠家长里短，一会儿和卖菜摊主聊得火热。感觉能够很轻易地被那种欢乐吵闹的氛围所感染。

    车子开到了十字路口，左拐就可以看到中心市场几个大字。

    苏亭婉突然发现，罗婷这一路都很安静，没有和她聊东聊西，于是诧异地扭头看着罗婷。

    路口的红灯还有二十秒，罗婷注意到了苏亭婉的目光，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天，你栩莹阿姨就是带着彦彦去桂圆街买桂花糕，路上看见的你顾叔叔。”

    苏亭婉闻言也沉默了。

    红灯时常开始倒计时，罗婷摁下转向灯杆。

    早餐店里热气腾腾的。

    穿着大背心的大爷大口大口地吸溜着肠粉，没握筷子的手里抓着纸巾，擦拭着额头的汗珠。穿着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一边吹着烫嘴的肠粉，一边盯着手机屏幕，时不时扑哧笑出声。戴着蓝色小棒球帽的小朋友握着筷子，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肠粉，他的妈妈一边吃一边注意着小孩儿的嘴边是不是沾上了酱油。

    很有生活气息的画面。

    做肠粉的蒸炉边守着一对年轻夫妻，男人在炉子前不停地抽换蒸屉，女人站在一边，高声询问每个进店的顾客需要什么早餐。

    苏亭婉和罗婷看完菜单，便告诉女人要点的餐品。女人笑着点点头，然后高声说：“一份双蛋肠、一份肉蛋肠，堂食，十四元。里面请哦，两位，马上就好。”

    苏亭婉和罗婷没等多久，热腾腾的肠粉便端上了桌。苏亭婉凑近辨认了一下，然后把肉蛋肠推到罗婷面前，拆出筷子便开始品尝面前的香喷喷的蛋肠。

    “彦彦说的没错，这果然很好吃。肠粉好不好吃首先看酱汁的味道，其次是肠粉皮的口感，这家肠粉是真不错。”

    苏亭婉满意地眯起了眼睛，似乎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么喜欢的肠粉了。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上学路上的那家肠粉。“妈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学上学路上有一家肠粉店。那个时候你说外头的鸡蛋不好，所以我们每次去吃，你都是让我们自己带鸡蛋。那家肠粉店是真的很好吃，我感觉在之后就没再吃过这么好吃的了。”

    “当然记得，每次让你带秉哲去吃，那个高兴样儿啊。我还记得你们每次过去都会多带个鸡蛋，我当时还觉得好奇，这多的一个鸡蛋是你吃，还是秉哲吃的。后来才知道栩莹在家都不做早饭，彦彦早晨要么吃一块面包，要么就饿着肚子。你们多带的鸡蛋是给彦彦也点个肠粉的。”罗婷看着她快乐的小表情，忍俊不禁。

    “哈哈，对。”苏亭婉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