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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根(1)

    “这可怎么住人呐!”招月一边毫无章法地东擦擦西抹抹,一边忍不住地抱怨,“袁家人把我们安置在这种鬼地方,比打发要饭的也强不了多少。”

    禾珠立在一旁。这是一座独户的小院,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因长年累月吹着江边的湿汽,屋子霉迹斑斑,味道很是不好闻。但好在已有家丁来打扫过了,倒也不至于让她们与蛇虫八脚同床共枕。

    这户小宅位于巷子尽头的拐角处,十分安静。出巷口不过是百步的脚程,便能望见不远处的督军军营入口。

    因着今年的战事,这条街的住户都已经陆陆续续搬得差不多了。空荡荡的街巷,只有零星开着的几个铺子,屈指可数,格外冷清。

    “这里这么偏僻,到底安不安全啊!”招月兀自叨叨,“也不派几个家丁过来守门!”

    “我们搬出来,就是为了不看别人的脸色。”禾珠淡淡道,“多一个外人都是不自在。只是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她赶紧道,“能在公主身边,招月一点都不苦!”

    禾珠扯了个笑给她,“没白疼你!”

    “嗯,公主最好了!”招月说着便要往外走,“这就要到正午了,我去外头给公主买些吃食!”

    禾珠点了点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叮嘱道:“你慢点跑,路上小心些。”

    仔细把宅门关好,招月才安心离开。就算久居深宫不外出,招月也知道督军是个危险的地方。眼下又正逢乱世,这里离军营如此之近,她光是想一想就心里七上八下。

    即便是本该热闹的正午,街上也没什么人。包子铺的包子看起来都蒸过了头,叫人提不起食欲来。招月想往袁府的方向去寻一寻有没有像样点的铺子,可一回头,她却又被营地口的热闹给吸引住了。

    此时,巡逻的哨兵正聚在一块儿,几乎把营地入口给堵了个严实。

    招月的好奇心不合时宜地起来了,两条腿管不住地往那处去。越是靠近,议论声越清晰。她站得有些远,却还是能看得清,也能听得清。

    他们在议论一个新兵挨罚的事,说是那新兵有些来头,偷了酒还酩酊大醉也不过是挨了三杖外加军规罚抄。

    招月顿感无趣,觉得那些兵爷也是可怜,就这么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还能拿来议论个半天,平时是有多乏闷无聊!

    败兴而归,她刚折回巷口,就见有人在张望。

    “公……小姐……”招月赶紧跑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那处是怎么了?出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一个新兵犯了大事却只挨了点小罚,他们酸妒了呗。”

    禾珠皱了眉头,“新兵?这时候还会有新兵?”

    “说是有些来头的新兵。”招月眼珠子一转,“大约是里头哪位大人物的亲戚吧!”

    “大人物的亲戚……”

    军中人多半孑然一身,尤其是这几年南疆不太平,能娶妻生子的就更少了。即便是那些有妻儿的老兵,也是尽可能地将妻儿送去安全的远方,让他们远离战火。

    望着萧条的街景,禾珠了然于胸。这处离的营地如此之近,便该是安置军户眷属的地方了。世人多贪生怕死,鲜有能将大义置于生死之上者。是以,有多少人是因为大义从军,又有多少人是为了能混口饱饭而从军!就连她自己,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因为当下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罢了。就算是袁赫贤,同意这桩婚事并接手督军,也不过是为了保住项上人头。

    她不禁对那个有些来头的新兵产生了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往火坑里跳呢?他是忠肝义胆,还是另有企图?

    潘利隔了老远就是一声吼,“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呢?都想挨板子是不是!”

    闲散的小兵即刻恢复了整肃,继续干他们巡逻的活儿。潘副将垮着一张严肃板正的脸,朝着营地外一望,见附近也无路人朝着这处看,这才放心地转身往回走。

    正是饭点的时候,炊事营炊烟袅袅,刚下校场的先锋兵都行得匆匆,面露饿狼下山之色。

    潘利理解他们干饭的急切与热情。因为自打炊事营里来了一个晏都厨娘,菜色和口味也跟着有了翻新,叫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江都人都觉得这一日三餐有了新鲜劲儿和盼头。

    饭菜的香味扑鼻。自打与东屏开战,也就是到每日的饭点,营地里才有了轻松的氛围。

    高阳恰巧打膳堂里出来,两手端着食盘子,行得谨慎。

    潘利远远望着,庆幸二公子身旁能有这么一个贴心还稳重的书童。正欲同他打个招呼,却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胃口挺好啊!”

    半路截胡的是瞿小当家。她往食盘子里一看,一盘笋干一盘肉。想也没想,她伸手就把肉给拿走了。

    “二公子昨夜喝得也不少,伤了脾胃,要少吃些腥荤。”

    高阳面露难色,“瞿姑娘,少爷明日守斋,就指着今日能吃上一口肉呢!”

    “还指着昨晚能喝上一口酒是吧!”她抬衣袖彻底把这盘肉揽入怀中,“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会儿你也帮着劝劝。既然在喝酒这件事上他已经得逞了,那少吃一口肉又何妨呢!”

    叹了口气,高阳无奈道:“瞿姑娘,少爷也是依着军规行事,你何必同他怄这口气!”

    “我这怎会是与他置气!”她倏而一笑,“我是军医学徒,我这是在为大帅的身体着想,酒后忌腥荤。”

    潘利本就好奇那几个新来的人与袁二公子之间的关系,如今得见眼前的这一幕,即便他离得有些远听不清楚,却还是能察觉到其中微妙的关联。

    感慨之际,前方那二人的交谈也已经结束。高阳走了,却没能带走那一盘子肉。

    他不由一叹,觉得袁二那小子大约是要步他老爹的后尘了!继而觉得那瞿姓的姑娘比起从前那二夫人还是要仁慈些的。至少她夺肉没夺笋,不至于让堂堂督军大帅空口吃白饭!

    “叔!”

    还真是来得很是时候!

    潘利一把将亲侄子拉到一旁。太阳打在他的头顶心,投下的阴影正好将潘时盖住。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潘时结巴了,“叔……叔,你……”

    “我问你,”他一本正经道,“新来的那伙人,和二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潘时:“……”

    “别以为童大成不说、你不说,我就猜不到!”继而将声音压得极低,“那姑娘,是不是咱二公子的人?”

    潘时还想装一把傻,拼命地摇头摆手。

    “别想骗我!这里可是军营,谁敢动大帅碗里的肉!但她敢,高阳那小子还拿她没办法!”遂笃定道,“要不是这样,我跟你姓!”

    “……”潘时噎了一瞬,小声提醒道,“叔,你跟我姓,也还是姓潘。”

    他照着他脑壳就是一巴掌,“别打岔,赶紧交代!不然你今天别想吃上午饭!”

    练了一上午,但凡是个人都会饥肠辘辘。潘时咽了口口水,很没出息地即刻放弃了挣扎。

    “多的我也不知道。但据说二公子与瞿姑娘是看对眼了。”他顿了顿,“在二公子成亲之前。”

    潘利啧巴了下嘴,觉得这事情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这不就跟督江候当年的情况一样嘛!从前督江候金屋藏娇把人藏在了营地外的袁府别院里。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如今儿子直接把人搁在了身边,反倒是把正室打发去了外头那座别院。

    “叔……”潘时怯怯道,“我能去吃饭了吗?”

    “吃吃吃,你就晓得吃!属猪呢!”

    属马的潘时脚底抹油,赶着投胎一般就要溜。然而就在这时,号角声突然在耳畔炸开,继而响彻营地上空。

    潘利下意识地就往滔江的方向望,即便他连一线江水都望不到,“糟了!”

    “叔……”才跑出没两步的潘时又跑了回来,慌慌张地与他同望向滔江,“叔……”

    “别慌!”潘利故作镇定,“阿时,快去!去通知里头吃饭的兄弟们到集结场。我先去码头看看情况!”

    本还轻松的炊事营,因着这络绎不绝的号角声,很快就混乱了起来。小兵们各个如临大敌,纷纷涌向码头旁的集结场。

    高阳端着食盘子还没来得及回到统帅大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钟给怔住。这里离江边更近,紧张的氛围不断随着号角声蔓延。

    袁赫贤也跑了出来。

    “少爷……”

    “你愣着干嘛,赶紧回屋里去。”他边大步流星地往集结场赶,边回头叮嘱道,“替我看着点飞燕,别让她到处乱跑。”

    袁赫贤走到半路,迎面撞上了骂骂咧咧的童大成。

    “练了一上午,老子都前胸贴上后背了。这大正午的来搞事,东屏人他娘的是吃错了什么药!”

    “这个点,东屏人进攻寻常吗?”

    “寻常他奶奶!”饿着肚子,童大将军的暴脾气犯了,“大中午的,又是大晴天,谁他娘的饭点去串门,又不是去蹭饭的!”

    是了,这个时间、这个天象,根本不是进攻的好时机。除非对手军力充沛,稳操胜券。

    思及至此,袁赫贤的心一下沉了下来。好似有人拿着巨锤往他胸口砸了一下,砸得他心跳都跟着顿了好几拍。脑仁里直嗡嗡,他知道这次督军遇上大麻烦了。因为就在屈指可数的几日前,他才刚远赴滔江彼岸,重创了东屏守军。然而现在,他们竟卷土重来了,还攻得势如破竹。

    “大帅,我去,你留着!”

    “硬刚?”他闭眼拧了拧自己的眉心,“先慢着,容我想想。”

    “容不得你想了。”童大成继续往集结场那处赶,“家门口不能敞着让他们随便来,我带兄弟们先去堵!一会儿潘利该来了,后面要包抄还是要守,你同他商量!”

    集结场已在不远处,先锋兵已经陆续赶到了。有瞭望兵跑来,只见他在童大成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童大成便跑了起来,火急火燎的模样,预示着事态紧急。

    袁赫贤冲着那瞭望兵喊了一嗓子,“你给我过来!”

    小兵唯命是从,小跑着就来了。

    耳畔依旧回荡着号角声,久久不散。灌耳的已不再是风声,而是众将士急促的脚步声。

    “东屏守军离我们多远?”

    小兵的一双浓眉紧蹙,“约莫十里地都不到了。”

    “这么近?”他先是一愣,继而就怒了,“你早干嘛去了?等东屏人都打到门口了,你才看见?”

    小兵一脸的焦色之上又多了万般的无辜,“我也是吃完饭刚轮班顶上去……”

    “前面……”督军统帅的声音陡然下沉,“你前面当班的,是谁!”

    船舶陆续离港,督军的先锋队压了出去。一片水花悄然荡漾在了滔江的角落里,顷刻后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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