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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根(2)

    江风把号角声传向了远方,在营地外的街巷都能听得清楚。还留守在此的百姓纷纷关紧了门窗,更有甚者烧香拜佛,祈求着噩运散去。

    饱受战争煎熬的贫苦百姓,已经被恐惧磨光了信仰。他们就像笼中的惊弓之鸟,想要逃,却又逃不出羁绊与贫穷的囚笼。

    招月也把宅门关紧了,忐忑不安地在不大的主屋内来回踱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离得战争这么近,近到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我们才刚搬来这里,怎么就要打仗了!这也太吓人了!”

    藏在衣袖底下的一双纤纤玉手,也在不安地来回绞着绢帕。禾珠知道江都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她还是执意来了。她不曾见过战火连天,也不敢去想象那惨烈的景象。在晏都,她永远都是金丝笼中的囚鸟,任人宰割。然而在这里,她至少还能感受到自由,即便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危险。

    “公主……”招月试探道,“要不,咱们还是回袁府吧!袁府好歹还有几个家丁壮汉,万一袁二公子有个不测……”

    “不会的!”禾珠斩钉截铁,“二公子修仙论道,并非常人。他一定有办法的!”

    “可……”她小声翻着旧账,“可二公子那些神神叨叨的本事好像也不是很灵验的样子……”

    “那也是旁人不会的。”

    禾珠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对袁赫贤的信心。亦或许,除了信任,她也别无选择。就好比生活在这条街巷里的百姓,明知前路渺茫,却还是给自己找了一束光。是神佛也好,是活人也罢,只要心中还有光,便能让人朝着那个方向继续走下去。

    瞿飞燕在军医大帐外徘徊着,事实约束着她的举止,却束缚不了她的心。战场之上,刀枪不长眼,脚下便是滔江水,遇险之时可谓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她知道每一次的出征都可能会是一场生离死别,也因此,她更佩服他的勇敢。

    驻足望着滔江的方向,瞿小当家徐徐一叹。

    赫贤他又如何会知道,便是当初的那决然一别,让她深深地陷入了感情的泥潭,无法自拔。纵然当初惠明真人的劝诫时刻回荡在心头,她还是在斟酌再三后,悄悄踏上了南下的路。

    爱而不得又如何!终究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越过了三丈红尘。只要他过得好,富贵不必同享。但到了大难临头之时,她要陪着他,无论有多艰难!

    瞿飞燕打起了精神,转身回了军医大帐。上一役负伤的将士还需要照顾,而待到这一趟归来,他们就又要有的忙活了!届时,师傅师兄们都会忙得不可开交,她着实不该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没用的担心与伤怀上。

    四下无人,她捣着手中的草药,沉闷的撞击声渐渐压住了心中的不安与焦虑。瞿飞燕变得专注,甚至都没有察觉有人进了草药库房。

    “终于在这儿找到你了!”

    蓦然抬头,她迎着对方注视的目光,送他入座。

    “少爷让我看好你,别让你乱跑。”高阳看了看她手中的药钵,“看来少爷是多虑了。”

    “我自己会找事干,不会给他添麻烦的。”她轻轻一叹,“早知道就不抢他那盘肉了……”

    “就算你没抢,他这顿也吃不上。所以……”高阳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瞿姑娘就别放在心上了。”

    “明日十五了,他要守斋。”

    “守斋结束后吃,也是一样的。”他望向瞿飞燕身后的一排药柜,“从前在南夷山上的时候,生活清简,其实一个月也吃不上几次肉。”

    钵捶撞击的沉闷声又低低地在荡在这间偌大的草药库房。瞿飞燕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打岔。

    “少爷毕竟是修道之人,且双道同修的是菩萨道。所以过往这二十年来,他早就习惯了。他每年夏天去北岳山跟着妙音真人修习,惯常就是一整个夏天也吃不上一口肉。多一盘肉,对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多一盘肉。少一盘肉,其实他也无所谓。”

    “但他爱吃……”

    高阳点头,“是爱吃。但他们修道之人和我们凡人还是不一样的,他们能控制自己。就好比……”他叹了叹,“有一次少爷闭关,整十日滴水未进,颗米未沾,就这么坐在榻上一动也不动。道中人知道他这是在‘辟谷’,但要是让凡人瞧见,保不齐就以为他这是圆寂了。十日后,少爷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比入关前更精神。”他语重心长,“瞿姑娘,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我比你更了解他。”

    “你是想说,赫贤他没有看起来那么斤斤计较,也没有看起来那般弱不禁风。”瞿小当家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会拿走那盘肉。赫贤不会同我计较,甚至还会美滋滋地就着白饭吃完那一碟笋干。”

    高阳怔愣在原地,先前他是真以为这个姑娘在耍小性子。

    “这里生活那么苦闷,他见多了生死,即便已经把心修得如磐石一般坚韧,时间久了也会忘记了生活本来的样貌。我总得给他添点乐子……”

    “少爷是侯爷的儿子,骨子里流着袁家的血脉。瞿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这样,才是少爷本该有的生活?”

    “想过。”她斩钉截铁,“但我不想让他过这种日子。他爹也一定与我想得一样,所以才把他送去南夷山。自古热血儿郎多悲情,督江候能预见到的,一定比我们这些局外人要多得多。”

    “看来我今天这一趟,委实是有些多余了。”高阳笑着起身,“瞿姑娘,高某佩服你!”

    “也没什么好佩服的。我从小跟着爹在道上混,遇到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人性百态见多了,心胸难免也跟着狭隘。我不怕别人笑话我,只要赫贤他高兴就好。”

    “以姑娘在少爷心中的分量,少爷不会让别人笑话你的。”

    瞿飞燕点了点头,“这一仗也不知道要打到几时,我要给师傅多备点草药。你也去忙吧!”

    出了军医大帐,阳光映入眼帘。那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已经散去,但紧张的氛围却依旧弥漫在这片看似晴朗的碧空下。

    莜莜迎面走来,手里提着个篮子。

    “你家小姐在草药库房呢!给她送饭?”

    “嗯!”小丫头满眼清澈,“高大哥,你吃了吗?”

    高阳笑了,“这就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

    “我姐告诉我的。”

    即便周围有看不见的阴霾,但在此刻,他见到了和煦的阳光。

    “我姐说,做人要有礼貌,见人就得打招呼。招呼打得太生分,那就跟没打似的。嘴甜一点,大家都开心嘛!”

    “你姐说得没错,是这么个道理!”

    莜莜眨巴着大眼睛,“那高大哥,你到底是吃了没吃啊?”

    “吃了!”高阳睁眼说瞎话,“少爷赶着就带兵出征了,也没顾上吃,就便宜我了。”

    小丫头嘴上说着打招呼不能生分,但身体却很诚实。她如是重负地偷偷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就要同这个才见过没两面的男人道别。

    “那我去给我姐送饭了。”

    “去吧!”高阳看在眼里,眼角和嘴角一并都弯了,“你姐正饿着肚子呢!”

    莜莜走得飞快,几乎要跑了起来。冬衣厚重,磨得吱吱乱响。

    “慢点儿跑!”瞿小当家埋头捣药,头都不带抬的,“把饭放一旁吧!你去洗下手。”

    “姐,今儿我不忙了,我来帮你一起捣!”

    即便搁在屋里许久,木桶里的水依旧冰得刺骨。她的手冻得通红,脸上却依旧笑盈盈的。

    “刚在门外遇上高大哥了。姐,他来找你干嘛呀!”

    “怕我惹事。”

    莜莜忿忿不平,“他那人怎么这样!咱们可是来帮衬的!”

    瞿飞燕停下手里的活,“严武他,怎么样了?”

    “谁知道!”她想了想,“也就是三下板子,死不了的吧!”

    “上次塌房被砸受的伤都还没痊愈。”

    “你啊!”莜莜啧啧叹着,“严武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不得高兴死!”

    “那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放心吧,姐!虽然我不太喜欢严武这个二百五,但也不兴让二公子那负心汉弄死他。”

    不一会儿,军医大帐的学徒们悉数都来了。捣药声此起彼伏,从白日一直延续到了黑夜。

    今夜苍穹无云,满月挂在了光秃秃的枝头,徒生出了几分悲凉。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着督军的营地,留守的人焦急地等待着。彻夜灯火,无人入眠。

    远方的战场上,双方的羽箭都已消耗殆尽。远程攻击即将转为近身肉搏。

    东屏守军好似有用不完的船,还嫌太多似的,逆着水流朝督军冲了过来。按照这个速度,是准备搏个胆识,就看谁先怕了!

    “娘的,老子又不是被吓大的!”

    童大成立在船首慰问了对方的祖宗,当即就做好准备去见自家的列祖列宗。就算是鱼死网破,他也必须把那几头疯驴给拦下来。

    在主将的指挥下,船帆调整了方向,不退反进。

    后方赶去支援的潘利见状急了,“糟糕,童大成杀疯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身旁的一艘大船突然加速。

    比主将疯了更可怕的是什么?当然是主帅也跟着疯了!

    望着眼前敌方的大军压近,潘利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倘若他此时不跟着一起疯,那么他可能将面临孤军奋战。

    身后就是督军的营地。这仗打到现在,他们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

    迅速调整列队,潘利带领的援军跟了上去。就在他准备舍命陪君子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瞬时突变。江面上突然出现了成片低浮的薄雾,好似从水底冒上来的。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棉白的雾气中便冲出了数艘本不存在的船舶。

    潘利不禁揉了揉眼睛,以为是中午到现在没吃上饭,饿得眼花产生了幻觉。可当他再度望向前方,看到的却依然是蓦然壮大的船队。那些船好似贴着江面在滑行,没有带起分毫水浪,仿佛他们来自阴曹地府。

    潘利傻了眼,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他们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

    难道是祖宗显灵了?

    哪位祖宗这么神通广大!

    就在他们愣神之际,前方针尖对麦芒的较量已经开始了。重石不断砸向对方的船身,木板碎片飞溅,船体剧烈晃动,带得船上的投石兵几乎无法站立。

    在船舷擦碰时,有东屏人试图登船。手持长刀的小兵以雪刃相迎,鲜血顿时铺洒在浓墨夜色中,继而被翻滚的江涛无情地卷入水底。

    童大成突出重围,当他的双脚踏上东屏的甲板时,眼中只剩了敌人。

    督江候的血债,小督江候的血债,谢永安的血债,还有成千上万被埋葬滔江的血肉之躯,总得有人去替他们讨回些公道。

    厮杀声在周身响彻。偌大的滔江之上,仿佛只剩了眼前这一片残景。他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都把他们送上黄泉!

    双方以极快的速度在江面上焦灼了起来,轰轰巨响此起彼伏。大船倾覆,此时的人类就像蝼蚁一般渺小,落入江中便被吞噬。

    眼见着胜利唾手可得,东屏人杀红了眼。主船带领着船队跟进,想要一举拿下督军,破开他们的防守,入侵垂涎了百年的邕国沃土。

    船首的阿木狄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他锐利的目光在火把的映衬下变成了令人恐惧的赤红色。他从未离胜利如此之近,仿佛彼岸的江都就在眼前。只要他能赢,东屏就能控制住滔江,控制了滔江,也便是控制了江都。江都不再会是邕国的江都,而督军营地也会变成东屏守军的营地。在江都彼岸拥有了补给营,邕国那群庞姓的陆军又何惧!

    不远处,战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而战场之外的情景也逐渐暴露在了彼此的眼前。

    地府舰队旁若无人地飞驰着,筑成了一堵墙,像一张用铁筑成的大碗口,颇有一股要将战场吞噬的势头。

    阿木狄隔得尚且还远,远远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只是狐疑地问自己的副官,“那捞上来的督军叛匪不是说他们督军船都没剩几艘了吗?那这是什么!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船!”

    副官被问得哑口无言。

    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阿木狄咬牙切齿,“我看那叛匪不一般,指不定是督军故意扔过来的!”遂沉声道,“回去,嘎了他!”

    “回去?”

    “不回去?”他冷笑道,“不回去,难道让朱萸捡现成的便宜?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我阿木狄活着一天,朱萸就别想一手遮天!”

    东屏的船队迅速撤离,轻易地便抛弃了正在战场中心杀戮的同胞。

    督军的幽灵船队好似能感知到危险正在渐渐退散,也在悄无声息中再次瘾入水雾之中,就像他们来时那样,不露痕迹。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潘时目瞪口呆:“二公子……牛逼!”

    他眼中的崇拜已经溢于言表,袁赫贤觉得他下一秒大概就要当场跪下来给自己磕头了。但这种高阶的符咒对自身的反噬太大了,他胸中突然泛出了一股腥甜,随即便是眼前一黑。

    神识慢慢陷入了混沌,他听见了一个不太陌生的声音。

    “回来吧,殿下!快回来吧!”

    “童大成……”袁赫贤拼尽全力与虚弱抗争,用仅存的意识吼了出来,“去找他!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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