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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6)

    半个时辰后,庞家的营地也渐渐沉入了夜眠。庞巍匆匆往帅帐去。到了帐外,他屏退了左右,才掀帘而入。

    是时,庞老爷子已经不在局边坐了,棋盘上还是维持着方才被打断时的局面,可二人似乎都已无心继续。

    “不是去去就回?怎么去了这么久!”

    庞巍面露警惕,贴到了老爷子的耳畔,“爹,五公主上咱们这儿来了!”

    “她?”庞倍听了也觉诧异,“她怎么会来?又怎么知道我们在坞镇的东边!”

    “多半是咱们安插在袁宏渊亲兵里的内应泄了密。”他一时没了方寸,“我暂且把人安置了下来。但她可是个烫手山芋……”

    庞倍垂眸幽幽道:“既然知道她是个烫手山芋,你还留着她作甚。”

    “爹的意思是……”庞巍不确定地把手抬到了自己喉间的命门处。

    庞老爷子的脸上带着责备之色,话语无情,“儿啊,人既然已经安置下来了,就做得干净些。再查一查那几个内应,庞家可不需要做事没有分寸的兵。”

    黑云掠过了枝头,月辉重见天地,铺洒在了林深处。

    夜已经浓得化不开,正宜行事。

    一个男人扛着一个女人爬上了山坡。山坡不高,不过是个山丘。男人也不嫌累,他越过了丘林,又往下行了一段,才终于在一片不大的空地间停下了脚步。

    女子身上褴褛的衣衫半掩着,长发散乱,发尖与指尖几乎齐平,没有生气地垂着。她纤秀的一双脚上只穿了一只鞋。而另一只,则被那男人拎在了手里。

    男人将她弃在了冰冷的泥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半截鲜红的长舌耷拉在外头。女人的脖颈上有一片深色的淤痕,隐约见得手指的轮廓。她漂亮的眼睛还睁着,嘴也没能合上,仿佛还有许多的不甘,也有未尽的话要说。

    然而,这里安静得连一只夜行的牲畜都没有。

    月光下,男人端详着这张略显狰狞的脸,意犹未尽之余,也觉得可惜了些。

    邕国的这位公主,有着花容月貌。然而自古红颜多薄命,即便她生在了帝王家,也难逃被人摆布的命运。她于武皇帝而言,早已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留着是个隐患。而她却还妄想着以自己公主的身份让袁家甚至是庞家屈服。

    但凡这位邕国的公主有些自知之明,她都不可能离开袁家跑来这里自寻死路。

    袁家的一举一动,庞家早已了如指掌。对于她想要拿来作为交换的信息,庞巍不感兴趣。他只知道需要替皇帝除掉这个隐患,让她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而一个即将消失的女人,他无需去怜惜她!

    一把火无情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顷刻间将她吞噬。再美的容颜也将付之一炬,将她送回那条来时的路。

    翌日天还未明,一辆马车就入了督军军营,停留在了统帅大帐外。驾车的是严彪,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是高阳。他们一并从马车上下来,谁的脸上都不轻松。

    黎明还未破晓,清冷的江风拂面,没有人还有睡意。

    “辛苦高大哥连夜打点。”严彪作揖道谢,“这些日,承蒙照应!”

    高阳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客气什么!小子,要回家了,你该高兴点才是。”

    “本没想过要回去的……”他颓着肩膀,“这才多久……我还想留在这里帮忙呢。”

    “回去吧!”高阳语重心长,“回去,当个普通百姓。”

    “见过了这里的煎熬,便就很难放下了。”

    他点头道:“人之常情。当时我家少爷也是如此,到了江都,看见了百姓的疾苦,看到了内忧外患,便就再也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

    “二公子是个好人,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严彪眼神中透着向往与无奈,“我也想像他那样……”

    “还是别了!”高阳苦笑着,“大可不必。”

    说话间,莜莜跑了出来。紧随而至的,是督军的统帅。瞿飞燕被斗篷裹得严实,安静地待在他的臂弯中,被他抱了一路,直至入了马车内。

    车内尚且还一个人都没有。严武伤得重,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人虽然醒了,却也不甚清醒。依照督军统帅的安排,他们最后才会把他台上这辆马车,一并带回晏都。

    瞿飞燕的气息并不稳,却还是竭力地去掩饰自己,想要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安心。她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他,反复描绘着他的样子,似要把他永远地刻在心里。

    袁赫贤替她理了理厚实的斗篷,满脸都是离别的不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她能离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总好过在这里等死。晏都有更好的郎中,兴许还有希望。

    往他手里塞了个物件,瞿飞燕费力地用双手牢牢地握紧他的拳头,他怕不肯收。

    “离开这里,你给我的护身符也就没什么用了。今日一别,再见无期。既然是要分开,就不要给我留什么念想了。”

    袁赫贤回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又沙哑,“答应我飞燕,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含泪点了点头,“你也要好好的,赫贤。二公子命可硬。本命年都过了,总能迎来转机的。”

    晚冬的寒风萧瑟,就连呼吸都刺痛着心。他们彼此都对那未来心知肚明,却都选择了在分别的时刻让彼此安心。

    袁赫贤收回了那道护身符,最后一次将她拥在怀中。

    片刻的耽搁后,马车驶离了督军营地,将萧条的街景抛在了身后,朝着江都城门一路奔袭。

    主帐内,袁赫贤抓着那道护身符怅然若失。高阳进里屋的时候,看见他坐在空落的床榻边发呆。床上的被褥还未收拾,屋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

    “少爷,他们已经出城了。”

    窗外已见得明日初升,他偏头望着,目光渐渐刚毅了起来,“高阳,昨夜你去了这么久,别院可是人去楼空了?”

    高阳点了点头,“五公主也走了。招月我已收殓妥当,不会叫袁府家丁发现。”

    “从今往后,便不必再提那对主仆了。”

    “大少爷那处,你需不需要去一趟交代一二?”

    袁赫贤思量再三,“事到如今,去与不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三日过后,督军传出消息,童大将军腹泻暴毙。消息不胫而走,不日便就传到了坞镇的庞军大营。继而在不到两日的光景里,南下一路传到了东屏。

    小督江候的亲兵给督军统帅传了个信,叫他回家一趟。给他传信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赵勉。

    袁赫贤权当是听了耳旁风,赖着就是不肯去。美其名曰现在营地里连个主将都没了,自己总得留在这里给督军撑门面。

    赵勉拗不过他,只得只身回去复命,把督军统帅的话一字不落地搬到了小督江候的耳根子边。

    袁府的主屋内,袁宏渊沉默了许久。

    “我早就说了,二公子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是小侯爷你想让他怎样,他就会听话照做的。”

    “我只是想保全他。”卧榻之上,袁宏渊沉叹着,“不听话的小崽子,你应该将他打晕了直接扛走的。”

    “童将军就在他屋里呢,我可不敢!”

    “也不知道贤儿唱的究竟是哪出,又为何要作这一出戏。”

    赵勉直言道:“现在庞军和东屏两边都以为童将军没了,二公子孤舟难行,估摸着马上就会有一场硬仗。二公子这么做,应该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决意与东屏一战定生死了。”

    袁宏渊闭眼靠在了床头,对于眼下的境况感到了无能为力。他曾经对督江候说过,三分忌惮能使人行事更为谨慎,但凡再多半分,就要坏事了。但如今,他受累于这具身体,日夜躺在这深宅之中,忌惮早已在悄无声息中膨胀,让他瞻前顾后乃至于畏首畏尾。反倒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遇事难决时更有魄力。

    “小侯爷,恕我直言。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呢!”

    是啊,袁宏渊也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再这么拖下去,督军只会被拖累得一日不如一日。与其狼狈地一味死守,还不如倾尽全力去赌一场。

    但如今督军军心不齐,这一场豪赌,会否就此将袁家提前送上末路?

    袁宏渊已是不敢去多想。他亦觉得即便袁赫贤就在跟前,他也说服不了他。

    “赵勉,安排可靠的人将淑云和川儿送回晏都。”

    赵勉闻言不禁感慨了一句,“小侯爷,你可算是想起你还有妻儿了!”

    “川儿还这么小,本想再多伴他们娘俩些时日……”

    袁宏渊又何尝不明白,这一别,再见也无期了。

    翌日,在春风的洗礼中,江都袁府送别了他们的女主人和小少爷。车马声渐行渐远,带走了袁宏渊所有的羁绊与牵挂。

    赵勉欲扶他回榻上躺着,可小督江候眸色中的坚定却让他止步不前。

    “安排车马,送我回营。”

    “小侯爷,你现在回去,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袁宏渊不以为然,“既然是要做戏,那就得做得逼真。我这个时候回去,不就坐实了童大成暴毙的传言了。”

    赵勉点了点头,“兴许还能赶得上送‘童将军’一程。”

    小督江候看向他,浓眉一敛,“贤儿还给他办了丧事?”

    “何止办丧事!”他想想也觉得夸张,“二公子还要给童将军办法事。”

    袁宏渊一愣,没想到自己那败家弟弟就算是做戏,也做得这么铺张。可转念一想,做得越像,信的人才越多。

    “既然要送大成,那我就更得去一趟了。毕竟同袍一场,机会难得!”

    不日,昔日的督军统帅便被车马载入了营地。

    是时,童大将军的法事还没开始办,但营地里已经弥漫开了浓浓的哀伤。

    督军大将,昔日英勇无比,到终了却是栽在了茅坑里,实在是叫人唏嘘。

    被辱一世英名的童大成对此倒是看得很开。眼下他见不得人,便在督军统帅的屋子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喝用度皆由高阳伺候着,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一瞬坐直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大成没了,我来送送他。”

    一想到门外就是自己的前任上司,童大成索性站了起来。紧接着屁股隐隐作痛,他开始坐立不安。

    “来得正巧!今日卯时宜水葬,一会儿还是让赵勉背你去船坞?”

    “你给大成安排的水葬?”

    袁赫贤说得若有其事,“他那种死法,不宜入土。”

    说话间,一行人入了屋。屋门一关,他们说的便又是另外一桩事。

    袁宏渊好奇道:“你找的何人的尸身来扮的大成?”

    “之前抓了好几个内鬼押在大牢里。童大成遭了暗算,又抓了好几个。我寻思着也不能让他们白吃这些天的牢饭,就挑了个块头最大的。”

    童大成从里屋帘子处冒了个头来,打了个招呼,“大帅,你都知道了?”

    昔日督军统帅脸色一沉,“谁是你大帅?”

    童大将军一瞬从帘子后头钻了出来,对着自己现任上司俯首就是一揖,“嘴瓢!大帅,你见谅!”

    袁赫贤无所谓地唔了一声,“去里头待着吧,你现在不人不鬼的,叫人瞧见不好。”

    袁宏渊有些顾虑,“那几个,就算挑了身形最魁梧的,同大成放在一起,也不能比。”

    “他不是拉肚子嘛!”他不以为然,“拉了这么多天,拉脱相了也很正常。”

    高阳给他们倒水,“大少爷,二少爷都安排好了。我们用布把那人从头裹到脚,不露脸就不会露馅。少爷也给他贴了符。到时候在水上一把火给点了,便是死无对证。”

    小督江候扶着茶几缓缓坐了下来,“把‘大成’送走后,你想好后头的仗要怎么打了吗?”

    袁赫贤朝着赵勉使了个眼色,赵勉接了眼色二话不说便跟着高阳出去了。

    “这么谨慎?赵勉是自己人。”

    “留个心眼总没错。”他润了口茶,脸色沉了下来,“大哥怕是还不知道,你的亲兵里也有内鬼。”

    “不可能。”袁宏渊斩钉截铁,“这些亲兵都是爹精挑细选的,就算要他们去当死士,他们都毫无怨言。”

    “也许当年是这般。但现在……”袁赫贤亦言之凿凿,“有人与庞家勾搭上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信口开河,这让昔日的督军统帅顿时汗毛倒立。倘若此事当真,那督江候的死,甚至是那一日自己在归途上遭遇的暗杀,也许都不会是偶然。

    袁宏渊把声音压得极低,“贤儿,此事,你可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我杀了招月,五公主离开了江都。现在,怕是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什么!”他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差点都站起来了,“出了什么事?”

    “你的亲兵果真没把这件事情传于你听。”袁赫贤了然一笑,“想来你派去庞军的亲兵也不会带五公主的消息回来。”

    袁宏渊满脸的难以置信,可随着思绪深入,他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地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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