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我几日不来，这归云阁便用不起了？”

    说话的是程意遥，英国公府三姑娘，也是嫡长女。

    “程姑娘来自然是要准备最好的雅间，”云夕楼的店小二熟练地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却并不若往常那般点头哈腰，“只是不巧，几日前熙王殿下来小店将这归云阁包下，以后莫说是姑娘，怕是国公爷造访也不好用了。”

    这声国公爷，咬字过于猖狂了。

    “那便请小二挑一间余下最好的给我们用吧，若是云兮楼只有一个归云阁拿的出手，这酒楼，倒也是不用开了。”

    说这句的是清河郡主疏萦。

    程意遥听见熙王的名号就像是吃了苍蝇，连店小二话中明里暗里对英国公的讽刺都没想起反驳，还是疏萦接上话骂了两句吩咐他下去。

    “早先听祖父说这熙王如今如何权倾朝野我还不信，眼下连这背靠皇商的酒楼都唯他差遣，倒是不得不信这位亲王的权力威慑之广了。”

    温国公府七姑娘沈轻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虽是柔声细语，话里话外对熙王的不认同倒是铿锵有力。

    “一间雅间罢了，若是因此坏了意遥生辰兴致，才是得不偿失了。”

    疏萦一边说一边揽着程沈二人进店小二新准备好的雅间。酒楼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议论当朝要员的好地方，但疏萦还是在心里感叹自己这些年越发敏感畏缩。

    疏萦早已不是第一次听身边人议论顾越。

    听说他并非出自哪个权贵世家，只是在尘岐山救过梁帝，从而成为天子近臣。

    疏萦的父兄在三年前北燕一战为国捐躯，靖安王府得了美名却空了门庭。而在此战中讨了个援军首领的便宜差事的顾越，不仅得了头等功，还直接被封为梁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熙亲王。

    这三年疏萦住在宫里，白日同众皇子公主在北书房听学，空余时间便是和太后呆在一起。她自认没把顾越当作仇人，可周围的人上至皇子公主，下至太后宫里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似乎人人都认定她与顾越有血海深仇，总爱同她说熙王如何如何天理不容。

    平心而论，她觉得顾越很多事做法虽偏激，结果却未必对大梁无益。可若说他是个良臣，那些只因对他不敬就被治罪贬官的忠臣恐怕不答应。久而久之，她竟也形成习惯，哪怕有些事顾越做得合理，听着旁人义愤填膺地咒骂，她也不为他辩驳半句。

    程意遥是疏萦的朋友中少有的不谈论顾越之人，只因其父英国公堪称顾越上位后“当朝倒戈第一人”。

    堂堂国公爷，手下掌管着城防营和景林军；虽不像沈轻云祖父温国公是三朝元老那般德高望重，却怎么也算是大梁的主心骨之一。这样的人为顾越马首是瞻，怎不叫朝野哗然——何况他示好后顾越也没有对他多敬重。

    程意遥与父亲不亲，却难免因其父在京城名媛圈子里颇受影响。不然往日生辰，她虽因厌恶家中继母而不喜在府里过，却还不至于只有疏萦和沈轻云陪着。

    云兮楼的小二仗着熙王撑腰拿乔，倒还没坏了脑子。给三人新准备的房间宽敞明亮，虽然窗户正对着大街吵闹了些，却也得以于高处将京城繁华尽收眼底，别有一番景致韵味。

    疏萦三年来甚少出宫，对于京城市井繁华虽不至于全然不知却也少见。于高楼之上看御街人来人往，竟有些久违的幸福感。

    可惜很快被隔壁的破窗声打破。

    程家小厮出门一瞧又赶紧缩了回来。原来不只隔壁一间，归云阁周围连续五间雅阁，全被穿了箭，从阁内到门廊打斗声不绝。

    三人平日出门一切从简，哪怕今日是为程意遥庆生，也就程家多带了两个小厮，却都不会武。打斗声越来越近，不等疏萦琢磨跳窗的可能性，一身云夕楼小二服饰的刺客已经闯了进来，把剑架在了离门口最近的程意遥脖子上。

    似乎是捣了无数间雅阁才终于找到人质，打斗声很快平息。疏萦又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到门口却又慢了下来。刺客原然不是为了要挟房间里的人，而是想和刚上楼的人谈判。

    来人一身黑金蟒袍彰显身份，手上未执任何武器，显然并未参与方才的打斗。

    认出来人是包下归云阁的熙王，饶是被刀架在脖子上正在发抖的程意遥也想通了自己如何倒霉。顾越早早包下归云阁，就是守株待兔，甚至自己都没准备现身。身边这个刺客在队伍中武功和谋略应当都是上乘，九个同伴都被剿灭，自己却撑到一间一间找人质以脱身。而普通权贵根本威胁不到顾越，偏偏自己这英国公嫡女正巧落入他手中。

    想到这里，程意遥心下一凉——顾越这种人，恐怕根本不会因为一个英国公府不受宠的嫡女被威胁。

    短暂的功夫，疏萦小心挪到了刺客右肩背对的位置。她观察过房间里的两扇窗，一面对着大街，对面是单层的商铺，没有弓箭手可埋伏的位置；一面是暗巷，高墙伫立，更是没有藏身的可能。眼看期待顾越的人手解救希望渺茫，疏萦只能兵行险招，捏紧随身携带的三根银针，瞄准了能麻木刺客提剑右手的穴位。

    偏偏这时，刺客似有所感，有了要转身的动势。

    “镇远侯怎会如此心急，派你们这些无能之人就想取本王性命。”

    上楼后连表情都没有的少年终于舍得发了话，吸引了刺客的注意，又让疏萦意识到，此人比起程意遥的生死，可能更在意能否抓个活刺客回去指认幕后黑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疏萦趁着刺客思忖是否要反驳镇远后谋划一切的功夫，将三根银针插入其右肩后立刻退后，沈轻云也默契地从后方掷出板凳将刺客撞歪，程意遥立刻借机躲开了刺客的剑锋。

    然而刺客到底徘徊生死多年，果断换了左手执剑，眼看程意遥已经脱钩，便朝着左后方的沈轻云就刺过去，却正将后颈暴露在疏萦面前。疏萦已没了银针，连忙拔下头上银簪想要戳下，刺客却一个敏捷低身似乎要转回来抓疏萦。

    疏萦暗道不妙，却知果断刺下便还有三分胜算，捏着银簪正要狠狠下砸，门口的黑影竟在此时卷了过来。脑袋被埋在黑袍里转了三圈，又听一声剑气划破衣袖，疏萦这才从刚刚的变数中醒过神来。

    刺客已经被顾越的人捆了手脚塞了布条，一旁的程沈二人虽惊魂未定却并无伤痕，那么刚刚那声剑招……

    “无碍。”

    少年的声音意外地醇厚如酒，的确能给手下安心之感。

    疏萦知道这声无碍并非对自己说，却总是他替她解围又因她受伤，纠结了片刻还是多了句嘴。

    “王爷当心剑上有毒，”疏萦从腰间取出一直随身的药袋，抽出一小包递过去，“清河不才，这是根据母亲从前的药方制的解毒丸，若是有万一，希望能压制一二。”

    顾越望着她似有话说，却终是沉默，擦干净了手，才将药包接过去。

    疏萦本就不欲深交，见顾越接了，也干脆地欠身行礼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