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爷无关。”

    疏萦的恼怒很明显。

    对面则沉默了好一阵。顾越身材高大，又站在背光一处，疏萦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之前，为何深夜来王府？”

    一出口，竟像是质问。

    刚刚还只是无奈的疏萦被他冷不丁的这句彻底激怒，冷笑出声来。

    原来他顾越，觉得堂堂郡主能做出深夜探访他王府这样出格的事，是因为心悦于他。那么这会儿来她这里是兴师问罪？怪她不忠？

    可是和一个明显不太冷静的男人在孤立无援的深夜帐中谈论这种事情，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如此说，王爷这时过来，又算什么呢。”

    疏萦双手合于腹前，以长袖挡住了顺到指尖的银针。担心惹怒顾越闹出祸事，她忍住了心里的谩骂，只能苦笑着反问。

    “更深霜重，雪路难行。王爷有恙在身，早回吧。”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

    心绪不稳，疏萦背过身去，心里算着如果他不走，她该有什么对策。

    结果意外地听到帐帘拉开，再转身时，顾越竟已真的离去。

    心里松了口气，疏萦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她不知道，顾越忍着走回自己帐前，才吐出一口黑血。

    疏萦对顾越的偏执有了新的认识，冬猎之后又担心了好一阵。好在之前送的药疗程结束需要停一阵，她也免了接触的尴尬。然而过了许多日，疏萦再没见顾越有动静，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忧虑。

    冬雪融化，转暖入春，大梁传统的海棠诗会也轮到了最后一家。

    海棠诗会每年由五大世家轮流承办，却并非真由那些大族全权负责。世家关系盘根错节，门生也众多，海棠诗会是年轻人切磋才学的地方，世家多交由自己信任又小有出戏的学生负责。比如这最后承办的刘家，就将主办权交给了刘家老爷的得意门生、刚升大理寺丞的林海平的夫人。

    刘家老爷曾是林海平的考官，听说这位林大人初考时并不出众，入仕后更是在偏僻的齐阴做了十年知县，和同窗比起来，算是失意。然而这位刘老爷颇为知人善任，三年前亲自和左丞相举荐，又为其铺路。于是短短三年内，林海平先是调任富庶的显州，后来又得以上京任大理寺评事，不久后就被提为大理寺丞。这位林大人的文书写得好，案子也办得漂亮，是远近闻名的大好官。

    疏萦却从沈轻云那儿听说了另一则轶闻。

    林海平四年前还在任齐阴知县时，原配夫人被山贼误杀。林海平悲愤交加却以民为先，不仅亲自带兵收复了山寨，且在此后并未大肆绞杀山贼报复。不仅如此，林海平还教归顺的山贼垦山冶矿，又开设学堂。作为知县，林海平可谓鞠躬尽瘁；作为丈夫，却不免让人对其原配遭遇感到唏嘘。

    然而若说这位林大人只为仕途而不为家人考虑，又实在有失偏颇。比如这次，就是林海平为给新妇铺开局面主动争取了诗会的主办权。

    林家这位新妇也的确别出心裁。诗会的地点选在了尘岐山背的一处瀑布下，天然的水帘将延伸出的山脊隔成两端，男女分席而坐，云雾缭绕中很有闲庭意趣。

    时隔许久疏程沈三人又聚齐，沈轻云却忙不上叙旧，先看看挨个入席的女客，又时不时往水帘那头探。

    好友目光诡异，疏萦问了才知，沈轻云是觉得宾客名单有异。

    三日前，城南王家卖女求官被曝出，大理寺细查后发现，京城青楼群芳院牵涉其中。沈轻云庶兄就职的刑部前日抓捕了群芳院的一名护院打手，套出了群芳院中未被人知的女子名单。沈长风对名单仔细查证，竟发现有许多官员牵涉其中，后来的姑娘中也不乏被贬谪的地方官的嫡女。然而买卖双方，有卖就该有买。沈长风根据名单特质，总结了些可能的路径，归纳到数位可疑的官员。这些官员的子女中颇有纨绔之人，往年诗会都不曾见人，今日，竟是齐齐出现了。

    疏萦环顾四周，第一反应便是这地形易守难攻，经沈轻云这么一说，更有些不详的预感。然而再看来人，也不仅是沈长风怀疑的那些官员，大多同是显州提拔上来的与林家交好的官员家眷都在。或许是林海平和新夫人重视这次机会所以下帖郑重，京城老人也看中这个年轻人，所以有意让小辈来结识也未可知。

    一切负面的猜测在林夫人迟迟不露面的情况下达到顶峰。曲水流觞的酒水和选题走了一轮又一轮，林夫人早先定下的评判方式也是让不同大家的公子姑娘都各有输赢，尽显睿智。只是这位神秘的林夫人始终不见踪影。

    时间过了太久，大约连称着场子的两位管事嬷嬷也看不下去，称第一阶段结束，邀众人到山侧建好的数十间小屋内休整。

    疏萦心中不安更甚，却知道此时脱离大部队是更不明智的选择。捏紧始终藏在腰侧的三根银针，谨慎地最后一个进屋，却在程意遥一声没喊完全的“阿萦身后”中成了第一个被打晕的倒霉蛋。

    能冒险在这样大型的场合将所有贵女绑在一处，谋划者的动机绝非常人能想到的理由。

    第一个被敲晕的疏萦也是第一个醒来，无奈看见自己和十数位贵女一起在山洞里被绑住手脚，粗布塞进嘴里又用麻绳勒紧。

    更难办的是，疏萦嗅出洞穴内有散不去的迷药和合欢香。

    刚刚艰难地从袖口挪出银针扎入后背封住要紧的穴位，就见几个黑衣人又挪进十余名贵女。疏萦正欲闭眼装晕，却震惊看见一个身着绛红色衣袍的男人紧跟着出现，而此时身边众人也悠悠转醒。

    另一边的刑部，侍郎裴允和沈长风一起从涉案名单中排时间，终于抽丝剥茧查到显州时林海平的手下可能是主要的执行者之一。沈长风想到妹妹还在海棠诗会，立刻让小厮回府调府兵。裴允孑然一身，此刻也就更为冷静。想到刑部和兵部两位尚书最近都与林海平来往很近，而他自己又无进宫直接觐见梁帝的资格，裴允无奈之下，想到了某个位高权重又无人交好的王爷。

    洞穴里，林海平一上来就自报了家门。

    来诗会的都是闺阁少女，只听过林海平好官之名，却未见过真人。于是人群中先是反驳声最大。直到有三四个巧合见过林海平的肯定了他的身份。

    疏萦大道不妙。

    无论林海平为人如何，他刚任大理寺丞，正是前途大好，却毫不掩饰地以如此恶人身份在众贵女面前。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必然会要她们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