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只有一次，一击不成，又腹背受敌，疏萦知道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

    “还没有给郡主介绍过，这是内子。三年前上京时，我从流民群中将她救下。郡主棋差一招，怕是不知道我林海平身边不只这些兄弟。”

    疏萦这才看清那一脚的主人。晶亮的眉眼，瘦削的身材，刚刚那一脚却是快准狠。

    “林夫人心思细密，又身手不凡，却在林大人尚未得志时恰巧被林大人救下。你倒当真觉得，她站在你这边。”

    疏萦倒不是有所猜测，只不过从林海平透露出的消息中，探出些眉目试图最后一搏。

    但林海平再也不会上她的当。

    “郡主当知，过慧易夭。”林海平表现出惋惜，“可惜郡主本可以明哲保身，甚至等我放松警惕时偷偷溜走。谁让你贪心要救所有人。”

    林海平拔出短刀，锃亮的光影晃得疏萦闭上眼。

    “你太狡猾，我都不敢让我的兄弟们过来了。杀了你，我才敢有下一步计划。”

    直到这一刻，疏萦闭着眼，还在思考他挥刀的角度，自己能争取几分逃脱的机会。

    疏萦悬心以待的风声迟迟未响，却是旁观者先看见数发利箭袭来，为首的一支直直插入林海平的后脑。

    疏萦似有所感地要睁眼，她熟悉的黑袍已经当头罩下。

    “别看。”

    沾着水汽和血腥味的手将她牢牢锁在来人的胸前，兵刃的碰撞声和败者的惨叫声都成了背景音，只剩对方急促的心跳如锣鼓版震在她耳边。

    周围的贵女早已被这情势变换晃傻了眼。先是清河郡主擒贼擒王给了她们逃出生天的希望，却被一直埋伏在人群中的林夫人偷袭，而此刻眼看名节不保之时竟是熙王带着一众高手从天而降……

    可这位熙王并不真正在意她们的死活。

    林海平的手下很快意识到不是对手，立刻想拉上被捆住又失了力气的贵女做人质，没想到这些黑衣暗卫完全不在意人质的安危，刀刀剑剑照砍不误，逼得对方不得不放下拖累脚步的人质自己逃窜。

    然而下山的大路早已被林海平的人自己封死。勉强溜出山洞的几个齐阴山旧部望着瀑布中隐隐约约开出的一条泥泞小路不敢置信——这篇瀑布后的山壁几乎没有落脚点，怎么可能有人从这里爬上来。

    打斗声渐平，疏萦感到一直紧紧护在她腰侧的手挪了挪，配合着另一只勾到她双膝的手臂将她小心地拦腰抱起。

    绵软的双手不自觉搭上眼前人宽阔的肩颈，疏萦分不清是合欢散的作用还是她耗尽心力后下意识的依赖。

    对方却绝不会错过她任何一点动静。几乎是被疏萦揽上的瞬间，少年本就紧绷的手臂又上了一层力，劲儿使不完似的要将她揉进胸膛里才放心。

    顾越来时就给沈长风的人留了信让他们炸了封路的巨石。此时两声轰响，下山的路也终于开了出来。顾越一路抱着疏萦奔向马车，暗卫也不知何时失了踪迹，徒留一众贵女互相搀扶着在刚开出的山路上慢慢挪步。

    顾越以为林海平只是将所有人打晕后捆上，急着带疏萦上马车检查外伤，却没想到受着合欢散的疏萦撑不住他半点亲密。

    上车后弯下身来将人放下的一瞬间，黑袍的遮掩下，樱唇避无可避地贴上少年的脖颈。

    方才还以一敌十神勇无比的人此刻像被冰封在了原地。

    不受控制的柔荑趁机攀上来，将魂不守舍的脑袋一把按下，蔷薇花瓣般火热细腻的双唇衔住了目所能及下最滋润清凉的露珠，急迫又执着的进攻让本就魂不守舍的少年彻底溃不成军。

    偏偏他清醒地知道，眼前人是他梦求百般也不会朝他点一下头的疏萦。

    心怀希冀地拉开距离，顾越在她早已朦胧的双眼中找到了让他最心疼和愤怒的答案。

    控制住力道在她颈侧敲下让她睡去，顾越冷静了片刻，还是自私地将人揽进怀中。右手轻抚乌黑发丝，左手虚搭雪白腕脉，他仰头靠着车壁合上眼，任由守不住的眷恋在静谧中疯长。

    疏萦醒来时还被困在这个坚实的怀抱里。

    抬头看到顾越棱角分明的下颚，疏萦下意识地紧张挣扎，却被肩侧的手臂反勒回去，转眼间下巴就抵在了男人的肩头，灼热的手掌贴着后脑，叫她看不见一点他的神情。

    顾越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疏萦甩开自己之后牵起五皇子的手，不顾安危地陪着他向那个充满着阴风诡雨的皇座走去；任凭他在堂下如何叫喊，她都视他如陌生人。

    于是他不顾她意愿地冲上前去，哪怕五皇子皇权在握，一声令下对他数箭齐发，他也要飞蛾扑火般护住这么多年唯一照亮过自己的那一盏光。

    这场噩梦是被疏萦轻拍唤醒的。

    回想起自己是如何被顾越救下的疏萦，没了大力推开他的心气，还用不上什么力气的左手顺势轻抚了两下顾越的肩头。

    “怎么了？”

    大约是上次见面时她的苦笑和冷漠太过刺痛，顾越竟将淡淡的三个字，听出了一丝关切和纵容。

    心头还回响着噩梦的余音，现实的今日又是如此凶险，顾越将人搂得更紧。

    “我怕，我来迟一点……”

    顾越的恐惧过于真挚，以至于疏萦不敢让这暧昧氛围蔓延下去。试着提手改成捏住顾越双肩，好不容易卸了他那股僵硬的紧张劲儿，疏萦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退到马车里顾越对面最远的位置。

    “王爷，”明明发丝还凌乱着，她的眼睛却已经比谁都清明，“今日……”

    “你又想如何两清？”

    顾越的右手紧跟着就拉上去，双眼闪烁着两颗孤独的星星，倒映在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疏萦发现自己对上顾越，最常有的情绪是无奈。大约是阿娘去南边之前忘了教她，该如何和一个对自己有执念而自己又欠了他恩情的人和平相处。

    逃避似的，疏萦低头漫无目的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裙，终于顺着袖口和腰间留下的殷红血迹，发现了顾越手上狰狞的伤口。回想起顾越黑袍渗到里侧的厚重水汽，疏萦不敢细究他在得到消息后是如何决心逆着瀑布爬到山的这一头。

    “这么严重的伤口怎么一点没有处理？！”

    她的语气很焦急，顾越却只敢猜她是逃避，苦涩开口：

    “小伤罢了。一会儿马车会停在靖安王府后门，我已经派人知会你家管家，对外做出你早已回府的样子。今日我出手太急当着太多人面没能好好善后……恐怕对你名声有碍。但你放宽心，我会想办法。”

    顾越越往后说得越平静，疏萦却别过头去，留下今日的第一滴泪。

    她原来早就掉进了顾越的漩涡里。听着他的承诺，脑子里却只剩他如天神般降临的时刻，心里酸得发苦。

    低头藏起湿润的眼眶，她默不作声地拉过顾越的右手掌，凑近确认有没有碎石埋在了模糊的血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