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哗躁,淅淅飒飒,稍一个不留神,便被它们乘风而入,将字纸弄得凌乱不堪。
段珂将墨笔搁置一旁,把被打湿的那张拿起,揉搓,扔至一旁。
“殿下,这是怎么了?”绿珠从外面进来,看着这一地的纸团,十分不解,随手拾起两个打开一看,上面尽是些誊抄的经文古籍,还有……几封家书。
“写信。”段珂坐在案前,嘴里咬着笔杆道:“虽知这信定是送不出去的,不过万一呢,万一哪天有人能帮我将这些书信送出去呢。”说完,段珂便看向了窗外,她的眼神注视着窗外的一棵梧桐树,好似那树下真的有个人。
前些日宗霍入宫一事并未掀起太大波澜,永明殿人人守口如瓶,尽管他们都在那日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却都是一个个钳口结舌,噤如寒蝉。
今早传来宗霍带兵北上的消息,此事一经传出,可是让前朝后宫都松了口气。
虽如此,永明殿依旧戒备森严,一个外人都进不来。
段珂似是想起什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申时了。”绿珠道:“一般这个时辰,太医也……”说到此处,绿珠也发觉了不对劲,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太医都已是在侧殿喝完茶回去了,可眼下,竟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段珂站起身,绿珠随同她走至殿外,外面的宫女见段珂神情严肃,着实是吓了一跳。要知道她们这位皇后娘娘平日里对待宫人们都是恩礼有加,时常和宫人们打成一片的,如眼下这般正色的神情,倒是头一回见。
宫女不敢怠慢,忙上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段珂问道:“竹生人呢?”
“今日未时还看见他去请太医来着,可……似乎没见他回来过。”宫女说完,也觉得不对劲,平日里竹生若无事,最喜欢站在殿外候着,而今怎的半天都不见人呢?
于是宫女四下环顾,招呼了几名在近前侍奉的,问道:“未时之后,你们可曾见过竹生回来?”
众人摇头。
段珂此时心下明了,竹生多半是出事了。
“殿下莫急。”宫女安慰道:“许是路上被什么耽搁了,亦或者他一时贪玩……”宫女说着也说不下去了。
他们这批从丞相府送入宫的宫人,都是由无晏总管亲自挑选,身家性命全部押在相府的。可偏偏竹生一人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但却因其办事谨慎,细心稳妥,被无晏亲自指名为内侍官。若说他贪玩,确为无稽之谈。
“派人去找。”
段珂沉声道:“别只身去找,至少三人一起。若发现什么消息也别单人而回,你们结伴而去,结伴而归。”
“若遇麻烦,只需往回跑,我只要你们活着跑回永明殿,其他后果,我一力承担。”
“是。”宫人们领了令,便几人成群的匆匆离去。
绿珠见段珂面色凝重,道:“殿下心知肚明,他们这么久才动作,可就是在等眼下这个时机,山高皇帝远,只怕到时……”
“你放心。”
见绿珠愁颜不展,段珂轻声道:“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境。只是以己及人,今日我若救不了竹生,他日我恐连自己都保不了。”
雨停了,可惜乌云不散,雷音笼殿。
段珂站在檐下,眼见着天穹划过一道银光,雷光之后,却是愈加的阴郁沉闷。
她缓声道:“皇宫是个金堆玉砌的食人窟,难为他们与我一同被关在这里,我尚且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宗明玄不会让我轻易死去,但是他们不同,栖身檐下者,本就命薄如纸,可于我而言,他们同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之间,该是患难共生,不救不祥。”
待宫人们全部归来,天已经黑了。
他们陆陆续续的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也是断断续续的。
“昨日在太后寝殿外不远处,挖出了一具内侍尸首。”
“据说是太后宫里的宫女们亲眼所见,此人生前曾与竹生发生过争执,两人似乎争吵的十分激烈,险些动起手来。”
“今日竹生去往太医院的路上,被宫内守卫带走了,据说是……带到了太后的长秋殿。”
“今日有不少路经长秋殿的宫人都表示,殿内……殿内传出了特别凄厉的惨叫声……”
听完宫人们的详述,段珂的面色变得十分凝重,她二话不说转身入室,出来时腰间已别了一把短刃,在衣袍的遮掩下若隐若显。
她直奔着殿门而去,绿珠见状,连忙拦住了她:“殿下!殿下!你难道准备就这样过去么?”
段珂颔首,她道:“再耽搁,竹生恐难活命。”
绿珠心急如焚,她知道段珂心意已决,无人能拦得住,“那好歹让我一同前去,殿下这样只身前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宫人们也按耐不住,一个个争前恐后道:“我们也要随同前往。”
“对!殿下平时待我们极好,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涉险。”
“你们不能去。”段可斩钉截铁,她继续道:“你们若去了,反倒会让我掣肘于太后。到时候顾此失彼,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向殿门走去。
走到殿门时,眼看着宫人们还跟在身后,她看向宫门处守卫的肃咎卫问道:“如今我身在这殿内,你们可是听我命令?”
“是。”肃咎卫回答道。
段珂轻声道:“拦住他们。”
“是。”
可是当段珂刚要踏出殿门的时候,肃咎卫突然将她拦住了。
段珂看着眼前这一幕,严肃道:“我意已决,你们拦不住我。”
“殿下自有千种万种方法离开这里,我等不会拦,也确实拦不住。”一旁的肃咎卫道:“只是丞相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让我等转告殿下一句话。”
“你说。”
“出了此门,生死自负。”
-
长秋殿。
晚来新霁,斜月半胧。
贺颜坐在殿前,看着不远处趴倒在地,浑身是血的人,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随即接过贺柔递上的茶盏,微抿了一口茶,道:“寿心。”
“小人在。”
“你说,她还能来吗?”贺颜眉间微蹙,继续道:“区区一个宫人,蝼蚁而已,也能让她上钩么?”
寿心站在太后身侧,微微笑了一下,道:“小人不了解皇后,难道还不了解姓段的么。”
“她姓段,所以一定会来。”
贺颜哼笑一声,道:“她若不来,今日且有你受的。”
“是。”寿心笑意不减的回道。
贺颜刚放下茶盏,便听寿心在一旁道:“太后您瞧,那是谁。”
抬首望去,贺颜立刻变得笑靥如花,那笑容美艳至极,也狠毒至极。
只是一旁的贺柔,看见段珂孤身来此,一张脸直接失了血色,嘴唇不自觉颤抖,喃喃出声:“段……”
寿心在一旁听见,笑道:“贵妃可是糊涂了?现在称呼可是该改改了,合该称作‘殿下’才是。”
贺颜听此便开始怒上心头,当初她入宫时就是贵妃,虽得了那人助力,能让自己在后宫中呼风唤雨,可位分上总是低人一头。如今自己贵为太后,不成想她们贺家还是低人一等,当初若不是为了同这姓段的争夺皇后之位,自家侄儿也不会……
想到这里,贺太后看向段珂的眼神似含了尖刀一般,恨不得剜其肉,拆其骨。
新帐旧帐,今日要同她一起算。
段珂看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竹生,忙走了过去,她扶起倒在血水中的人,探了探鼻息。
还好,一息尚存。她随即将披风解下,裹在了竹生身上,以防他的伤口继续泡在雨水之中。
贺颜见此,讽笑道:“不识尊卑。”
而寿心见了此举,原本笑眯眯的眼睛立刻就变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只是盯着段珂,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柳叶含水眼似好像要粘在她身上一般,就好似……透过她,在看着谁一样。
段珂安顿完竹生,便起身走向殿前,看向贺太后,四目对视中,贺颜率先开口,她道:“皇后,别来无恙啊。看来你真是福大命大,区区刺客也不能奈你何呢。”
段珂不欲同她废话,直接道:“我既来此,便知太后何意。”
“我虽知太后是想磋磨于我,但看在我如此善解人意,迎难而上的份上,不知太后能否让我知道个前因后果,也好让我死的明白点。”
贺颜笑了一下,道:“死?你想的倒美。哀家今日是要你生不如死。不过你既然有求,哀家也愿意发一次善心。”她随即吩咐道:“寿心。”
寿心微微躬身,随后下令道:“抬上来。”
殿外立刻走进四个皇宫守卫,他们抬着一具白布覆盖的尸体,重重将其摔在段珂面前。
段珂看了一眼,淡淡道:“一具尸体,能说明的了什么?”
寿心又道:“带她们上来。”
只见又走进几名侍卫,侍卫中间押着七名宫女,七名宫女一见到太后便直接跪倒在殿前,异口同声的哭道:“奴婢们亲眼所见,那名内侍他、他确实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