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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意颇堪惜

    贺柔不会水,仅仅在水中无力地扑腾两下便开始向下沉去。段延随之跳入水中,水浪翻滚,如游龙遇水,波浪起伏间,段延抓住了即将溺水的贺柔,他攥住贺柔纤细的手腕,似是怕伤到她,段延手中力气收了几分。

    落水的声音引起周围不少人围观,贺柔一袭水蓝色衣裙,银簪滑落不知所踪,柔顺的秀发在水中散开,惊慌失措下,贺柔紧紧抱住了段延结实有力的手臂。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不少的世家小姐们皆离开水边围帐,开始向湖中心张望。二人此刻在水中的姿势看起来亲密无间,周遭的议论声萦绕耳畔。

    “那不是段家二公子吗,竟在今日做出如此败坏德行之事。”

    “这是谁家的小姐?竟在水中与男子搂抱,当真是不成体统。”

    “举止失仪,轻浮放荡。”

    “依我看呐,这分明是金童玉女鸳鸯侣,怜我怜卿儿女情啊。”

    围观者不问究竟,不分是非,只凭一张颠倒是非的嘴,变白为黑。

    段延听见后,一只手抱住贺柔的头,轻轻用力,就将她的额头抵在了自己的胸膛。

    贺柔体力不支,只能抱住段延方使自己不会沉溺,此为无奈之举,却哪成想段延突然拢住她的头,使她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你这是……做什么?”贺柔声音微弱的询问。此举过于亲密,若仔细去听,甚至能听见段延胸腔中,一颗心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贺柔羞涩难当,她半敛着眉,凭借仅剩的力气试图挣脱段延的怀抱,无力的挣扎甚至带不起一丝水花,只有一圈圈的涟漪从两人身边散去。

    “别动。”段延手指滑过贺柔的墨发,手掌微微用力,扶住贺柔的头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他正色道:“这个姿势可保周围人看不见你的颜容,他们认不出你,也就无法诋毁你。”

    段延自是无所畏惧成为街谈巷语中的趣谈,但贺柔不行,她日后的身份地位,今日之事会使她陷入厄难,授人以柄。

    贺柔听罢愣了一下,便也不再试图挣脱,只是靠在段延怀中,小声道:“嗯。”

    船上的段珂和贺谦见二人落水,疾忙让船郎将船停泊,几人合力将水中二人救起,上船后的贺柔呛了好些水,止不住的咳嗽。

    待平稳些后,贺柔似是想起什么,赶忙抬手摸向发间。

    空无一物。

    贺柔慌忙间拽住身旁贺啸衣襟,不禁焦心垂泪道:“阿兄,我、我的发簪。”

    那发簪不是寻常饰物,是贺柔已故娘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视若珍宝,仔细呵护,不想今日落水意外遗失。

    “放心,我等下派人打捞,一定帮你寻回。”贺谦擦去贺柔的泪水,低声安慰。

    段珂见贺柔哭得梨花带雨,也开口轻声安慰道:“贺姑娘放心,此湖——”

    “不深”二字还未来的及出口,便见段延起身,“噗通”一声,又跳进了湖里。

    段珂:“……”

    “段公子!”贺柔惊呼出声。

    贺谦也大为意外,神色有些讶然,他看向段珂,“这是?”

    段珂艰难地扯了一抹笑挂在脸上,“哈哈,我兄长一向为善最乐,他是不忍贺姑娘伤心,急人之困,故而去寻那个发簪。”

    一派胡言。

    “是吗。”贺谦一副妄言妄听样子,“那可真是多谢。”

    贺柔信以为实,段延在她心中的形象顿时又高大几分,她红着眼眶,有些哽咽道:“点水之恩,尚涌泉以报,今日恩德千万重,我一定尽心报答。”

    段珂随意挥了挥手,“施恩不望报,都是举手之劳。况且今日事我并未有多少助力,你要谢的话还是谢我二哥。”

    她看向贺柔,顿了顿,“若你当面对他道谢,想来我二哥会是极欢喜的。”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迎面而过,段珂见此关切道:“贺姑娘落水,不宜在外面久待,我带她去画舫厢房避避风吧。”

    贺谦颔首道:“好。”

    厢房内丹漆下雕刻的朱雀翠鸟跃然梁上,雕花的樱杏桃梨颗颗饱满,泛着木华光泽的窗扇在银花雕纹铜炉的袅袅香烟中微微摆动。

    段珂扶着贺柔坐下,她抬手解下身上的软锦斗篷披在了贺柔身上。

    “段姑娘使不得,你会着凉的。”贺柔神情局促,她裹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匆忙起身,欲将斗篷还给段珂。

    段珂伸手按住了贺柔的双手,细语轻声道:“比起我,此刻在我眼前这位落水的姑娘该是更需要它。我们正在水面之上,凉风袭人,你刚落了水,可不要再染了寒气。若得了伤寒,病邪入里,日后可不好恢复。”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天上人间,方便第一。”段珂灵俏着说完,满眼笑意的看向贺柔,她身上蔼然可亲的气质让贺柔的心境放松了下来。

    贺柔抬首望向段珂嫣然含笑的样子,愣了愣,随后自己也不禁笑微微道:“好。”

    段珂寻了个靠近贺柔的位置坐下,还未坐稳,便听贺柔喃喃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今日求着阿兄带我出来,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更不会……更不会麻烦段公子,他为了我几次入水,我真是……”贺柔低垂着头,手指不由攥紧身上的软锦斗篷。

    “是非对错,千古难辨,你又何必自以为非?要说我二哥嘛……”段珂眸光灵动,嘴角忍不住上扬,“我看他乐此不疲!”

    “况且今日游船,倒是我先提出来的,若真要论个功过是非,我恐怕难辞其咎。”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贺柔慌忙解释,向着段珂的方向凑近了些许,她明澈的双眼中染上了一层水雾,发尖的水滴因着动作的牵扯慢慢滴落。

    “我明白。”段珂悠悠道。

    “所以——”段珂握住了贺柔的双手,“世间行止千万端,莫要事事都责于己身。”

    贺柔感受着段珂双手传来的温热,千愁万绪渐渐消散,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笑颜。

    “不过话说回来,仲归应是你的堂兄,可我却听你唤他阿兄?”今日这一遭下来,段珂难以相信贺啸那种无行之人会有如此纯良温润的妹妹。

    同贺啸相比,贺谦倒更像是贺柔亲兄长。

    “不怕段姑娘笑话,其实我从小是在叔父家长大的。”贺柔神情有些苦涩,垂下眼睫缓缓道来。

    “我父亲他,有些厌恨我。”

    “什么?”段珂深感震惊。

    贺柔对上段珂疑惑的目光,缓缓开口道:“九州战乱时,父亲领兵征讨瑾州,只留下母亲与我还有两个三岁的弟弟在晏州家中,当时府中有重兵把守,本不至于失事,却不想那些侍卫的统领被当时瑾州的反叛王侯势力所收买,欲将我们的人头砍下送至父亲手中,以此来动摇瑾州的军心士气。”

    “当时侍卫中有人识破了那将领的阴谋,寻了几名忠心于我父亲的侍卫,几人连夜带我们奔逃,一路上昼夜兼行,可带上我们母子四人又如何跑得过那些整日操练的士兵。快被追上时,那侍卫决定分成两路人马逃命。”

    “两名侍卫随我一同按照之前计划的路线,继续向瑾州方向逃亡。余下的人则绕道南下前往栌州。”

    “两路人马,看似分道而行,实际上两名侍卫早已有了必死的觉悟,他们一路上故意给追杀我们的人留下印记,我那时六岁,却明白他们这样做是以我们的性命来换取母亲和弟弟们的活路。”

    “我不怕死,若能以自身性命换取至亲之人,我愿意死上千万次。”

    “可那群贼人并未上当,他们……很快便追上了母亲一行人……”

    “该死的人没死成,轻怜疼惜之人反倒殒命。”贺柔苦笑了一下,原本明澈的双眸只剩空洞绝望,她的声音开始轻弱颤抖,“等我们赶到旭州时,就只看到父亲抱着三个血淋淋的口袋坐在地上……”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句话不止我无数次自问,更是在父亲无尽的怨恨责骂中反复听过。”

    “直到有一日,父亲决定杀了我。”

    贺柔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九州之乱平复后的某一日,父亲将一杯毒酒放在我面前,他同我说,他不能见我这个灾星在他身边残存偷生,若我有心,便该自我了断。”

    “我本该命绝于当日,是叔父及时赶到将我救下,自那之后便一直在叔父府上生活。叔父待我爱如己出,阿兄他更是对我处处顾惜。”

    贺柔神色凄然,欣长的睫羽上泪珠点点,她声音哽咽,艰难开口道:“隙驹易过,可心中伤痛迟迟无法磨平,生与死,我始终不知所从。我若求死,深觉愧对叔父与阿兄对我的百般眷怀。可我若生,日痛一日,母亲和弟弟们的惨死犹如利刃刀割,时时都在镂刻入骨。”

    贺柔垂首,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去日苦长,此心亦不平。也许,父亲说的没错,我真的是个祸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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