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昼殿内的蓝地花蝶被血水浸染,透出大片大片的阴凄之色,奄奄待毙的居太医颤抖地趴跪在地,一身白洁长袍满是泥污,他满目惶然地盯着大殿之上,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暗卫猛然抬脚将居太医的头颅踩在地上,使其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殿中各位世家贵女不曾见过此等血腥场景,一个个吓得在原地掩目避视,屏声息气。
原本愠怒的贺太后,此时仿若被一盆水浇熄了心火般愣住,她怔怔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居太医,不自觉抓住身侧靠手,纤长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木质雕纹,透出隐隐血痕。
梁若见此不为所动,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耸拉着眼皮,寡淡道:“沈卿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沈群端着一副将笑未笑的脸,缓步走上前道:“陛下放心,此人一息尚存。”
梁若侧目扫了眼一旁的太后,道:“不知这位太医所犯何罪,既是要其验伤,又为何将其重伤至此?”
“太医所犯之罪……”沈群将视线投向贺太后,“还是要问贺啸公子,他最清楚。”
居太医不擅治病救人,可对投毒炼丹一类却最为悉心竭力,当初他在老家犯了人命官司,仗着贺家与他有亲,来盛都避难时,进献了自制的寒食散和各类毒药。
贺太后常年喜食寒食散,故生头疾,居太医投其所好,将寒食散的配比做了调整,食之便可镇痛缓疾。不仅如此,居太医所制奇毒无色无痕,中此毒者,三日内暴毙身亡,正是因着这一身的旁门邪道,他才被贺啸引荐入宫,从此为贺家所用。
“不!我不认得他!”贺啸听后赶忙摇头否认,居太医在此,就说明沈群已经知晓密道所在,寒食散之事定然再瞒不住。
“不认得?”沈群示意暗卫将居太医放开,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贺太后,问道:“贺公子,果真不认得?”
这次贺啸没有立刻否认,他抬起头看了看贺太后阴沉着的脸,又缓缓低下了头,未再吭声。
半晌,贺顔在殿内一众目光中硬挺着开口,她道:“啸儿心孝,时常进宫探望哀家,有时遇见太医来给哀家请脉,难免会打个照面,这一来二去的,太医院诸位太医对他也算熟识,可若说他唯独认识某位太医……”
贺顔对上沈群的目光,“那是绝不可能的。”
贺家急于同居太医撇清关系,沈群若将寒食散之事公之于众,居太医便可作为弃子顶凶。
贺顔见沈群没有任何反应,开口问道:“怎么,郎中令认为哀家所言为虚?”
“太后所言,臣深信不疑。”沈群道:“臣只是以为,居太医定有其不凡之处,否则何以在太后身边多年,又深得太后青睐?”
“居太医得哀家青睐是因其医术高超,太医院内无人可与之相比,仅此而已。”
沈群哑然自笑,“能得太后称许,也不算委屈贺啸公子。”
“将居太医搀起来验伤!”
沈群一声令下,众暗卫立刻托起居太医的双肩将其带至贺啸面前,看着眼前双目紧闭,鲜血淋漓的居太医近在咫尺,贺啸忍不住高声骂道:“姓沈的,你欺人太甚,不得好死!”
贺啸死命挣扎,抬起脚朝着居太医狠狠踹去,试图将其一脚归西。暗卫眼疾手快 ,急忙拉开两人距离,可仍被贺啸一脚踹中了胸口,昏迷中的居太医被这一脚踹得喷出一口血,缓缓转醒。
“贺啸公子神采奕奕,看来伤得不重,眼看着要大好,真是可喜可贺。”沈群笑着吩咐道:“继续。”
“住手!”贺太后厉声喝住,“沈群!你疯了不成?!将死之人如何能验伤?哀家看你是——”
“太后。”沈群出声打断,满是笑意的眼角忽然蓄冰般肃然。
“悠悠万事,必有取舍,太后可要,再思再定。”
贺顔被沈群这句话噎得脸色愤红又无可奈何。
沈群缓步走向居太医身侧,“贺啸公子这伤口究竟为何所伤,太医可看清楚了?”
居太医强撑着点了点头。
沈群恢复笑意问道:“究竟因何成伤?”
居太医半睁着眼,眼眸黯淡无光,满脸透着一股死相,可他看向贺啸的眼神却满是阴狠。
“回……回沈大人……”居太医开口,声音嘶哑。
“是……”
“磕伤。”
殿中死一般的宁寂,众人怔愣于居太医的这番话,一时缓不过神。
片刻后,贺啸发出暴怒的声音,“你放屁!!我这伤如何得来,你最清——”
“啸儿!”贺顔出声打断。
“姑母!他来此就是为了给段家开脱!就是要冤死我!!”
贺啸顾不得身上疼痛开始死命挣扎,他对着沈群嘶吼道:“沈群!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敢让我受此不公,有朝一日你别落我手里,你且看我如何磋磨你!”
沈群背手立于原地,笑而不语。暗卫抬手劈向贺啸后颈,原本歇斯底里之人立刻就晕了过去。
“将贺啸公子带下去好生安置。”沈群看向大殿之上的贺顔道:“不知这样的结果,太后可还满意?”
段珂看着殿中闹剧,心中忧虑,恐怕贺谦此时也是凶多吉少,沈群出手太快,不论是她还是太后此时都有些措手不迭。沈群来此就是逼迫太后对今日之事做个取舍,若她抓着自己不放,一心追究到底,今日之后,朝野上下便都会知道太后的私隐。
“今日之事……”贺顔死咬着牙,如此才勉强遏住气得发抖的嘴唇。
“是误会。”
贺顔死死扣住身侧扶手说完这三个字,平日里精心呵护的指甲因用力过猛而生生折断,猩红渗染处,面目全非。
沈群嘴角微扬,“太后明察。”他随即转过身看向殿外的段珂,问道:“段姑娘,你说呢?”
沈群笑意藏锋,段珂十分确定贺谦就在他手中。
救人要紧。
段珂双手紧握,她迎上沈群的目光答道:“正如太后所说,是一场误会。”
沈群回过身,向着大殿之上躬身施礼道:“陛下,事出不意难免凑巧,既是误会一场,臣不便过多叨扰……”
“沈卿且慢。”
梁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随手拿起酒杯放在手中转了又转,“如果朕没记错,方才空顺申屈时所列罪行,段家姑娘可是一口应下,怎么突然间又改了口,将这一切归结于误会一场?”
“如此妄生穿凿……”梁若瞥了段珂一眼,凤眸中尽是疏远淡漠,“实在难叫人信服。”
沈群微怔,当即心领神会,垂首道:“是臣疏忽了。”
只见沈群的目光移至跪坐在地的空顺身上,他对暗卫示意道:“今日祸根起于此人,拖出去打死。”
“是。”
几名墨黑重甲的暗卫不顾空顺的大喊大叫将他从大殿中拖了出去,殿外的求饶惨叫声持续了没多久便归于宁静。
沈群对着天子躬身道:“陛下,祸首已死。”
梁若嘴角勾了一下,随手将酒杯向桌上一掷,起身离殿,“劳烦沈卿收尾了。”
殿中众人恭候天子离席,梁若前脚刚离开,便听见那群世家贵女惊呼道:“太后晕倒了!”
贺太后心狠,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贺家人,殿外的贺柔心中不免挂虑,她与段珂拜别后,随着侍从们将太后扶了下去。
沈群则走向殿外,他吩咐人将各世家小姐送出宫,随后缓步走至段珂面前,他向着段珂施礼道:“段姑娘。”
“沈大人。”段珂回礼,一双眼睛沉静看着沈群。
“今日之结果,想来是让段姑娘失望了。”沈群笑得灿烂,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在段珂面前,“姑娘想翻天,还是早了些。”
两段截断的玉簪静静躺在沈群手中,段珂眼睫颤了颤,本应在贺谦手里的另外半截竟也被沈群拿了去。
段珂接过玉簪,道:“不敢,沈大人今日如神兵天降,怀清感激不尽。”
“既如此,那我就好人做到底,亲自送姑娘出宫。”沈群手臂一伸,“姑娘请。”
段珂一步未动,反而躬身道:“今日一切,沈大人了若指掌,种种事端皆因我一人而起,拜请大人善始善终,放了他。”
沈群收回手,笑了一下道:“姑娘怕是把我当成了夜叉罗刹,我与他无冤无仇,何谈放与不放,沈群从来只遵上意,不敢存私。”
段珂抿了抿嘴,问道:“他如何了?”
“尚有一口气。”沈群道:“肃咎卫发现他时,全身上下只有两道伤口,他倒在血泊中,四周尽是死士的尸体。”
“那他怎么——”
“那批死士的匕首上淬了毒。”沈群看向殿内昏死过去的居太医,道:“那毒想来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所以今日暂且留他一命,等下带去丞相府给贺谦公子解毒。”
丞相府三个字总会莫名勾起段珂的戒惧,她神色惊忧:“丞相府?”
“正是。”沈群道:“能在中毒的情况下还能杀尽那群死士,贺谦公子确实身手非凡。”
“贺谦公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丞相要与之一见。”
沈群看着段珂渐显苍白的脸,思忖了一下道:“段姑娘不必担心,丞相惜才,绝不会亏待贺谦公子。也正是因为贺谦公子今日一番死斗,让丞相知晓其武艺超群,贺公子今日才得以活命,否则,今日丧命之人,可不止一位宦官。”
“有用之人,丞相会给予莫大的宽容,可那并不代表丞相的怒意会消失。”
沈群敛了笑容,道:“姑娘年纪尚轻,难免气盛,凡事蓦直作去,必有搕撞,自累犹可,可若因此累及他人,只恐悔之晚矣。”
段珂垂首道:“沈大人肺腑之言,怀清铭记于心。”此话说完,便不再作声。
沈群亲自送段珂出宫,后又遣人护送段珂回府,段珂坐在马车内,脑海中不断重复沈群临行前对她说的话。
“丞相有句话要我带给姑娘。”
“丞相说姑娘欠了他一个人情,须得想着如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