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耳边传来一阵阵嗡鸣又刺耳的声音,光线炽热地打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燥热又干裂的气息。

    蜘蛛和蠕虫爬了过去,顷刻间钻入流沙之中。

    巨大的流沙漩涡渐渐沉了下去,象征着死亡荒漠的恐怖。

    天空中悬挂着一颗火红又焦灼的天体太阳,通红地勾勒出一片金边,散发出刺眼的光线。

    这种光线的频率已经远远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加上苛刻的地理环境和资源匮乏,以至于很难演化出高智灵的生物出来。

    高温炙烤着整颗星际。

    这片荒漠,已经百年未有过黑暗的出现了。

    天际远处的地平线之上,是高耸热浪的沙丘。仔细看去,沙丘之巅却赫然躺着一个瘦弱的小孩,像沙漠之中的一片绿舟,生死未卜。

    若不是胸脯处略微起伏的呼吸苟延残喘着,周围的荒漠野兽和小爬虫或许会群起而攻之,瓜分而食。

    再往上,则是虚空之中漂浮起来的两处黑影。长长的黑色披衣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两双棕色又漆黑到诡谲的眼睛。飓风扬起身后的墨迹披风,像两条长长的蝎尾,高高悬吊在半空之中。

    那是两道黑暗到无尽空虚的影子,就像宇宙星辰深处的黑洞,连灼烈的光线都无法通过其表面形成具象。

    他(她)们垂眸凝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埋进沙丘之下的手指,突然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渴。

    这是翟柯的第一反应。

    就像是身体中的水分完全被蒸发干净了似的,口腔内又干又燥,空气热到就连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烈火在灼烧着肺部。

    她蹙紧了眉头,耳鸣声和窃窃私语不断逼近,困顿的眼皮万分沉重,如梦魇一般睁不开双眼。

    “她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人。”

    “……”

    “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好像要撑不过去了。”

    “……要不要先动手?”

    “再等等。”

    “等到沙尘暴降临,黑暗之际,会看得更清晰。”

    谁?

    谁在说话?

    翟柯白皙的手背上布满了血渍和插管,附身禁锢地趴在这片混沌沙漠之中。

    她握紧了拳头,想要撑起身子,却如死气一般沉重地爬不起来。

    耳边略绎不绝的窃窃私语再次响起。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十一次。”

    “……”那道黑影低吟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这么说,审判之轮即将湮灭了?”

    什么第几次?

    什么审判之轮?

    奇怪,太奇怪了。

    翟柯不由得头疼起来。她不是正体弱多病地躺在圣彼得帝国中心城的疗养仓里吗,怎么会一眨眼突然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眼前一片漆黑,但身体上却能感受到无尽的滚烫光线照射下来,每一寸被掠过的肌肤都被烫得生疼。

    尤其是后脖颈的位置,简直如活生生撕裂一般疼的窒息。

    疼,这是她的第二感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紧接着灼热的沙粒被一阵风吹起,沙尘掩埋在她身上,细碎的尘埃随着呼吸灼烧涌进肺道内,惹得翟柯一阵难受的呛咳。

    “她醒了。”另一个声音说道。

    声波频率的共振随着热浪的空气传播过来,翟柯突然惊奇地发现,这个地方的声音波长居然能够被实体感觉到。像是真切的触摸,又和触摸的感觉不太一样。

    总之,就是很怪异。

    一切都很不对劲。这是她的第三感受。

    那道平淡至极的声波不由分说地向她席卷而来,蕴含着某种力量缓缓冲击在她周围,就像是居高临下的审判。而对方却并没有刻意攻击,反而对这种司空见惯的特例充满了麻木和倦怠。

    像是随手甩下的水滴便炸起了惊涛骇浪,而始作俑者却习以为常。

    只是被两道目光俯首凝视片刻,翟柯就已经感觉到了头痛欲裂,浑身的不适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想要不计后果地立刻消失在这片虚无沙漠之中。

    但是她不能。

    她甚至连简单的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原先那道低吟的影子走了过来,恍惚中遮盖住了大片刺眼的光线。他附身探测了两下,蓦地像是发现了什么,荒唐至极地讽刺道,“怎么是个omega?”

    “审判之轮怎么会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omega过来?”他语气平仄,连哂笑都有些无从下手,“前面那几十位自诩实力强大且运筹帷幄的圣者alpha们一个个都被逼得死无葬身之地了,送这孩子下来?”

    “还不够十四添一盘菜的。”

    “……”

    十四是德罗威尔家的狗。

    洛尔西亚乜了他一眼,黑色风帽下的棕色眼眸移开视线,再次轻轻垂落在附身于沙丘的孩子身上。

    她从隔空背包中取出防高频光线的保护罩笼罩在翟柯的四周,淡淡道,“女性omega又如何?之前的男性alpha还不是像废物一样统统都失败了?”

    “我说洛尔西亚,你是否对我有什么意见?”

    德罗威尔一袭吞噬万物的黑色气息高大而又充满野性,就那样威不可慑地站在空中,眸子里是一望无际的平静,就好像任何事情都激不起他情绪的波澜。

    而作为出色的执行者一号,他也严格且完美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是【审判者】内部一如既往杀人不眨眼的冰冷存在。

    “并没有。”洛而西亚与他平视道,“我的意思是,审判之轮既然将最后一位选择权赋予在她的身上,那必定是有祂的道理的。否则预言一旦降临,我们都将归于死亡的虚无。祂也一样。”

    片刻之后,她补充道。

    “更何况,你难道没有发现,她的腺体已经受到了很严重的破坏了吗?”

    德罗威尔闻言抬眸,看向翟柯脖颈后残缺的腺体。

    即便被隔绝贴和药纱层层包围,还是无法停止残破的退化和红肿。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

    破败的,昙花一现的娇嫩花朵。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被折腾成这样的omega,就连德罗威尔也不由得唏嘘道,“看起来像是短暂标记时没有做好防护措施……不过这也太……”

    太鲁莽了点。

    这对一向冷酷的执行者们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因为他们都经历过尤为严格的训练和折磨,几乎一生都不会被体内的alpha信息素所驱使和动情。

    当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

    但显然洛尔西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刻意避免的,她嗤笑道,“omega的腺体处感觉神经尤为丰富,一点小小的疼痛就能够放大上万倍。这么严重的损坏,和摘除又有什么区别?她居然还能活到现在没被折磨疼死,还真是……”

    还真是命大又能忍。

    翟柯心想我他爷的当然疼,但这一时之间就是死不了,她也没办法。

    特别是施卫禾那狗东西明明不在她身边,独属于他的信息素和指令却二十四小时萦绕在四周不停歇地监视着她。

    这令翟柯十分的苦恼,就连“找借口去厕所翻窗户逃跑”这种手到拈来的策略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等等。

    翟柯突然本能地感知了一下身上的气味。居然惊讶地发现,施卫禾的信息素味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他的信息素都能屏蔽?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又是怎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到达这里的?

    “别废话了,她属不属于omega这种事,并不在我们的决策范围之内。”

    德罗威尔黑袍下的手臂一甩,锋利尖锐的冷甲刃便露了出来。

    长长的棱尖在光线下显得尤为漆黑,反射出醒目的器械光芒,发出破空的鸣音。就像是一柄挥下便会将鲜血洒满土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双脚降落在沙丘之上,一步一个脚印缓缓逼近,提醒道:“我们的任务,是烙刻。”

    在被【审判之轮】选中的候选人身上,烙刻上属于【审判者】的专属图案。

    这个过程有些残忍,甚至堪比于酷刑。不少之前的审判者在途中就忍受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直接晕死过去。

    不过即便如此,执行者烙刻的手却不会松懈一分一毫。因为这点痛苦对于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甚至麻木到不屑于去共情。

    ——反正,审判之轮是绝不会让审判者活活疼死的。

    顶多就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翟柯本想装睡多苟一会儿,但周围强大的磁场突然开始扭曲变动,令她即便不刻意感知也能清晰地注意到那道步步逼近的压迫气息。

    危险预警令她瞬间头皮发麻,强大的求生欲驱使她居然从沙堆里爬了起来,眼疾手快地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等到她看清楚眼前可见度极低的沙尘暴和漫天扬起的尘粒,以及沙丘中若隐若现的、犹如死亡圣徒缓缓走来的黑色高大身影时。

    翟柯已经被震撼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程度了。

    黑色的烟雾渗透在沙尘之中,庞大到无处不在的黑影几乎将整个太阳都覆盖住了,只留下无穷的阴影和被风吹起的衣袍,像死神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而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冗长至暗沙漠。

    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那是怎样瘆人的一副场景。

    仿佛下一秒就即将处于身首异处的恐慌之中,就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的幻想。

    ——要跑。不然会死。

    这是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翟柯来不及做出任何权衡利弊,只是身体本能反应地下意识转身就跑。

    漫天的黄沙如同被狂风吹拂的巨浪,翻滚着咆哮着,遮天蔽日,将她小小的身躯轻而易举的卷入浪潮的正中央。

    翟柯脚下的沙尘松软得支撑不起她身躯的重量,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进着,却依旧无论如何都拉不开和德罗威尔的距离。

    他只是悠然散漫地跟在身后,强大的威压却死死地咬着她的气息不放手。

    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巨若沟壑的实力差距令她毫无反手的机会,而他,只用耗到猎物筋疲力尽之时,稍稍动手一网打尽即可。

    洛尔西亚在不远处静静观摩着这一切,几次唇瓣轻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罢了。

    如果她连这点考验都挺不过去,将来也不过是又一桩死无葬身之地的尸体而已。

    她又何苦为此得罪德罗威尔。

    迷宫一般的沙尘暴簇拥起的沙墙之内。

    德罗威尔泛着寒光的铁刃划在沙地上,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向前推进。刀刃发出沉钝的金属刮擦音,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风暴一吹,无数沙尘便又将划痕掩埋,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猎物的逃跑并不能触动他内心一丝一毫情绪的波澜,德罗威尔反而平静地低吟道:

    “跑吧。”

    “趁身体还能活动之前,多跑几步。”

    “否则在我动手之后的大半个月里,你都要躺在疗养仓里动弹不得了。”

    -

    施卫禾急匆匆从邻国赶回来的时候,翟柯已经处于重度意识昏迷八个小时了。

    在这即将失去生命体征的八个小时内,圣彼得帝国所有的顶级专家和营养师都聚集在一起,心急如焚地尝试并推翻了一系列治疗方案。

    从体外循环泵到生命支撑疗养仓,从降温药到休克激素,凡是人类科技所能及的医疗措施都用了一遍。

    但是没用。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支偌大的、充满生命必须营养液的疗养仓内,各项指标维持稳定在极低的死亡线上徘徊。

    像支脆弱的,初春枝头单薄又破碎的花蕊。

    “什么情况?怎么会突然恶化起来?”

    施卫禾接到消息后,几乎是一路周转不停地奔波回来的。

    长时间的疲惫和不眠不休的政事已经几乎快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力,短暂的休息并不能恢复掉损耗的部分。

    倘若再得不到补充,别说空间系的【破弦】瞬移,就连小范围的【时间领域】,想要彻底施展开也足够费劲。

    这就是觉醒非精神系能力的弊端。

    且这种弊端在实力越恐怖能力的面前,损耗就越严重。

    施卫禾在努力维持着一种平衡。

    一种,就算内心坍塌彻底,表面却依旧云淡风轻的平衡与淡泊。

    有的时候崩溃并不致命,致命的是让别人看出来你的崩溃。

    “千小姐的体征很奇怪。”森见绘子翻出厚厚的检测报告单道,“她身体的各项代谢比正常人要高出几倍,造血指标也在一路攀升,可是致命的血压血氧却降到了极其恐怖的低数值。”

    “如果再这么将下去,她可能……”

    没有人敢接下去这句话,但是病房内所有人都清楚那半截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她可能,活不过今晚。

    “肾上腺素呢?氧气泵呢?输血管不管用?”施卫禾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就连歪了的领带也没来得及整理,一字一句道,“谁负责她昨晚的监护?”

    这话一出,就连医疗一把手的院长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了。

    星系高层政要向来都惯于当笑面虎,一般都是那套心里不悦但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整人狠戾的谋划人物。政界水深,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撕破脸上那层心知肚明的伪善。

    所以谁也没想到,施副部这会儿居然说变脸就变脸。

    当然……联邦级别的副部,也不是他们这种排不上名的星际下属医院能够攀得上的。如果不是这次的帝国百年大典,或许在座的所有人这辈子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一次。

    包括涼平院长。

    涼平俊介心里一顿,身为一把手的他连忙上前抗住高层的炮火攻击,脸上堆砌着诚恳道:

    “昨晚千小姐的体征还保持在正常范围内,第一次出现意外是在上午的九点二十分左右,体温和心跳急剧上升,此后一直升降不稳。”

    “各种医疗界能用的先进手段都尝试过了,我们……找不到病因,但也无法消除临床症状……”涼平俊介越说越心沉。

    “圣彼得”因医疗和义肢而带动了整个帝国的发展,属于整个星系中医疗科技领域最前端的存在。

    如果连中心城医院的上下集体都表示无能为力。

    那整个星系,便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用人类科技治疗的存在了。

    施卫禾心里也很清楚这个结论,所以内心的烦躁便更进了一步。

    总不能把她扔在这儿等死。

    “人类科技无法治愈,那非人类的能力呢?有没有过先例?”施卫禾抬眸,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什么?”

    涼平俊介毕竟身为院长见多识广,在他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内心便猜到了某种可能性,但还是下意识地求稳问了出来。

    基因觉醒毕竟是联邦层面的机密所在,大多数普通人虽然也听说过一二,但终其一生也无法真实接触到相关机密。

    因此就连许多专家在听到【非人类能力】字眼的时候,皆是一愣,随后仿佛三缄其口似的统一选择了闭口不谈。

    开玩笑吗这不是,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能力接触得到,就算有,在面前这位凌驾于帝国之上的联邦政要人物面前,敢多插一句嘴,都能往上翻你祖宗十八代。

    更何况。

    他们的的确确、自始至终都没搞明白这个【非人类能力】到底指的是什么,简直一头雾水。

    施卫禾见一群人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也是突然意识到了这种精神系觉醒者并不多见,更何况是其中的治愈系。

    他们理应属于特情部的派遣指挥。

    “没什么,辛苦各位。”

    施卫禾恢复了那副冷淡又面无表情的状态,十分熟稔内敛地询问了一系列细节之后,心下大致有了判断。

    还是得请特情部的人来一趟。

    操。

    怎么又绕回谭清司那里去了。

    施卫禾心下烦躁,面色却不改地将一众年迈的专家院士请了出病房。

    正筹备着如何向联邦上级开口申请时,处于队内末尾、半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森见绘子,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有事儿?”施卫禾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森见绘子暗叹于他的敏锐程度,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施卫禾也不催,就那样背对着房门等待她组织语言。

    病房内相对无言,长时间处于一种死寂的状态。

    “那个……施先生。”

    森见绘子犹豫踌躇了半天,才紧紧抱着检测报告单终于下定决心提醒道。

    “我也不太清楚这个对千小姐有没有帮助,但是这确实是我从医这么多年以来,见到的唯一一个很奇怪的病例。”

    施卫禾对她的担忧了然于胸,宽慰道,“你不必多虑,直说便是。”

    “就是……”森见绘子缓缓松了口气,抬眸看向他道,“就是也有一例病人,他住进来的时候生命指征同样极低,全身性大出血,血压指标低到正常值的3/4,氧饱和度严重供应不足。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严重程度的失血几乎一定会对身体器官造成不可逆性的损伤。”

    “但是他没有。”

    “他甚至在住院期间的短短三天内,机体各项指标便恢复了大半,检查显示和常人无异。甚至连肌肉的握力和爆发力都是普通人所能及的几倍数值。”

    圣彼得中心城医院的管床主治医生每天要收送几十号病例,天天忙碌到脚不沾地。森见绘子本不应该对任何一位患者有过多的关注,因为根本没时间去分心。

    可是这位不一样。

    他恢复自愈的能力实在是太顽强了,让人一度怀疑是不是仪器出了问题,或者既往的经验有误。

    但是要说更出格惊人到上报帝国的那种程度,倒还真不至于。毕竟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既是刚刚能够引起她注意力的程度,也没有达到基因检测上报的标准。

    或许真的是这位患者自身身体素质过硬,免疫抵抗力强呢?

    森见绘子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纠结着。

    以至于施卫禾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半晌,她都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的那个人。”

    男人垂眸,若有所思地缓缓开口道。

    “是不是叫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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