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四下嘈杂，恭贺声、质疑声、疑惑地询问声、自动演奏的钢琴还在悠悠地倾泻优美婉转的乐曲，狭窄的角落陡然间成了人群的中心，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涌来。

    万籁之中，汤姆却只看着梅娅含笑无声的嘴巴一张一合，她的口型在说，哥哥，恭喜。

    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血涌上脑袋，他清晰地感到目光的汇聚，以及其中沉若千钧的梅娅的眼神，那是他振奋的起始——能被她这样看着，是万中无一的殊荣。

    汤姆站起身来，斯拉格霍恩教授已经向他走来，他的眼神也变了，曾经的试探、犹疑消失不见，汤姆的手被斯拉格霍恩亲昵地拉起，宣布这就是他选择的人。四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马尔福的脸黑得如同锅底。汤姆清楚地看见，梅娅带头用力地鼓掌，手心都拍得发红，两眼笑得弯弯，如同最耀眼的太阳。

    他终于笑了。现在，他不是那个被质疑血统的孤僻少年，也不是被学长排挤到在舞会上弹钢琴的低年级学生——他第一次被看到了，顺着那枚胸针飞驰而来的，千万人的质问与注目，全都随之而来了。他昂首挺胸地一一看过台下每一个人的表情——爱、憎、痴、欲、恨……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原来这就是权力，这就是高高在上，这就是优越——他要永远地站在这里……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梅娅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志得意满的汤姆，然后轻巧地转身，离开了繁杂扰人的热闹中心。

    梅娅躲到了舞会大厅外面。一门之隔，里面金碧辉煌，人声鼎沸，外面冷冷清清，杳无人烟——除开那些不停啰嗦说话的画像以外。梅娅毫不意外，毕竟现在是圣诞节放假期间，如果不是为了争夺斯拉格霍恩的这个名额，绝不会有这么多人留校的。

    在她身边，一个画像高声地喊道：“小姑娘，你是哪个学院的？”

    另一个画像立刻搭话说：“那还用问！绿色的礼服，一看就是我们斯莱特林的学生！”

    梅娅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是的，我是斯莱特林的学生。”

    第一个画像又罗里吧嗦地说着：“斯莱特林……嗯……斯莱特林，我在这个城堡呆了已经有好多好多年啦！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从我身边经过，美的，丑的，聪明的，愚蠢的——好姑娘，但是像您这么漂亮的，那还从来没有过呢！”

    梅娅飞快地笑了一下，嘴角的讽刺一闪而过，她漫不经心地说：“是吗，可是从小有很多人说我丑呢——究竟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呢？”

    第二个画像尖声喊道：“别听他胡说！他是在求你帮忙！马屁精！”

    第一个画像立刻回嘴：“我没有！——好吧，其实，确实有一个小忙……”

    梅娅抬了下眸子，第一个画像被她看了这一眼，陡然一惊，不自觉地泄了大半的气势，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原来，这个画像是普林斯家族的先祖，他说，刚刚就在这里，他看见自己的后代正在被人欺负，想请梅娅帮个忙。

    梅娅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普林斯？肖恩·普林斯？”

    她一点也没有忘记他，那个污蔑哥哥抄袭的废物。她还不曾找他算账，他又犯了什么事情？

    画像摇了摇头。

    “不，不是他。”

    “是艾琳·普林斯。”

    画像没有看见，梅娅的眼神变了，她若有所思地直起腰来，认真了许多，可谓冷峻地注视着画像。

    “艾琳·普林斯？”

    她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还在沉吟，身后突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梅娅皱了一下眉头，侧身闪到了阴影处。她个子矮，身量也小，恰好躲在楼梯下面的拐角处，身上又穿着深色的衣服，不走近很难看见她。

    熟悉的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响起，他语气极其阴阳怪气，“你绝对没有想到。”

    完全揭下舞会上那张神采洋溢的面具了呢。

    梅娅毫不意外马尔福的两面派，她本来就能看出来他的诸多心思——野心、憎恨、嫉妒、羡慕、不屑——那张普通的笑着的脸上，一直都藏着这么多的东西。

    诺特的声音隐约出现：“是谁？难道是查勒斯·波特？那个恋爱脑蠢货？”

    塞尔温：“我们绝对想不到的人……不会是格林格拉斯吧？”

    马尔福冷笑一声：“我倒宁愿是格林格拉斯呢。”

    他终于揭晓答案，声音阴森：“里德尔——那个汤姆·里德尔。”

    一片寂静，梅娅只能隐约听见马尔福因为不爽而用皮鞋敲着地板的声音，然后塞尔温一点一点漏出来的笑声传了出来：“噗……阿布，你不会还对那个梅娅·里德尔念念不忘吧？这下可怎么办呀？人家哥哥不同意你这门亲事，还要抢你的饭碗呢！”

    诺特：“杂种家的女儿，长得漂亮，玩玩就是了。你真的送礼服时，我吓了一跳——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梅娅垂下眼睛，双耳清清楚楚地听见楼梯后的马尔福焦躁地“啧”了一声，浮动的空气里，所有人都在等那个答案，马尔福也没有拖腔拖调——他很快地说：

    “她不配。”

    这就是答案。

    梅娅的心从来没有为马尔福燃起过什么希望，因此这一刻她也没有感到什么失落，抑或难受。她扬了扬眉，浑身反而放松下来，半倚着墙，双手闲散地插在兜里。

    不会为之如何伤心是一方面，只是，既然马尔福此话出口，她也不好现在出去了。

    外面的聊天还在进行，马尔福似乎在说出那句斩钉截铁的“她不配”以后就扔下了什么心理负担，开始彻底放飞自我地大肆吐槽汤姆·里德尔。他从汤姆里德尔令人恶心的笑，一直骂到里德尔那充满问题的血统，留着肮脏血脉的东西走入斯莱特林的地盘，活该被这样对待。他毫不留情地一直说下去，塞尔温和诺特纷纷大加赞许，不过，他一句话也没有再提到梅娅。

    避开了她。梅娅在放空自己，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猜到了马尔福的脑回路——正常的人，都会被马尔福说的话伤到，然后恨上他或者怎么样。但是她又一次从马尔福的话里读出了不甘心。哦，他刚刚大概是违心的吧？是违心的，逢场作戏的，为了应付诺特和塞尔温的，又或者，是为了欺骗他自己的心的。

    他在努力说服自己，别再看向她，别再被梅娅·里德尔吸引，她不配。

    可是，说出的话都已经说出了，做出的事情也都做了。梅娅笑了一下，想到很多人会隐藏在人群中一起喊打喊杀，可是问到他们本人，又怯怯地，真心实意地说他是违心的呀！那是为了合群呀！还有……我是爱你的呀！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应该……

    梅娅的想法到处乱跑，莫名其妙就开始想一个真的爱她的人应该干什么。可是真正的爱会做什么呢？一时间这半句话就含在她嘴边，没有答案，只有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

    什么是真正的爱，爱我又是什么样的？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猛地捂住了梅娅的下半张脸，梅娅只是轻轻一抖，就镇定自若地笑吟吟抬眼看去。熟悉的淡淡木质香环绕在她身侧，她知道这是哥哥。她干脆没有任何反抗，直截了当地转身扑在了他的怀里。

    汤姆里德尔僵住了。

    梅娅没有说话，她缠住汤姆的手，轻柔的指尖在他手心缓缓写下几个字母。汤姆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集到了手上，但又不惹人讨厌。他闭眼，分辨出梅娅写的是“how”三个字母。

    梅娅还要继续写，他直接反手按住她的手腕，不用写了，他知道她在问什么。汤姆比梅娅高上一小截，现在低头，嘴可以正好靠在她耳边。他耳语道：“幻身咒。”

    梅娅了然。汤姆是天才，不过幻身咒也太夸张了，那可是六七年级才学的咒语。而且既然学会了，为什么现在不给她也用一个呢？大概是只能用上几秒钟吧？梅娅笑了，抓过他的手继续写，w，h，e，n，汤姆从善如流，在她耳边说：“刚刚。”

    回答了和没回答一样。但是梅娅反而笑得更开心，虎牙露出来一点尖尖，继续写：h，o，w……还要写的时候，又被汤姆打断，声音已经从耳边传来：“让他们痛不欲生。”

    不用写下去。汤姆正视着梅娅的眼睛，露出快意的笑容，他畅快淋漓地想，不用写下去了，他完全明白她——幼时被他打了一定要咬回来的梅娅，问他为什么他不能去死的梅娅，在一切喧嚣里静静地恭喜他的梅娅……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只是我比你更加锋芒毕露，而你比我更加温顺良善，那也不要紧。

    他握紧了梅娅的手，贴紧在自己的胸口，梅娅的瞳孔陡然放大——他握着她的手摘下了他胸前那枚金色的胸针。

    那些都不要紧，那些都不要怕。

    因为哥哥会去负责让他们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