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明灿迫切地想要把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奈何尺寸刚好,进去简单取下来有点难办,她有些慌乱,又碍于郑嘉禾在不好表现,只好当作无事发生一样把手上的空盒子盖上塞进了包里,站起来的同时顺手拉了下拉链。

    至于戒指……

    她特意把拇指搭在了无名指上,正好遮住戒托的位置,为了不让别人看着姿势奇怪,甚至发现异样,只好尽量把手往回缩,试图让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掩住这个秘密。

    郑嘉禾的确没有察觉,他只是领着明灿一起往走廊另一个方向走,到尽头,他的办公室,招呼着她坐下,接着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没有寒暄或是闲聊,开门见山道:“我有个问题想找你了解下。”

    因为拇指按得用力,被钻石硌的未免有些疼,明灿忍了一路,直到终于进了办公室,心里想着里面除了他俩没别的人,郑嘉禾在对面也看不见什么,于是她一坐下来便松开了手指,此时正在用另一手帮忙想要把戒指取下来。

    “嗯?”

    她闻声抬头,片刻反应过来,“您问。”

    郑嘉禾打量了两眼,见她略低着头,双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显然是有些紧张,想了想,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明灿:“我不紧张。”

    她是着急。

    这戒指怎么这么难取!

    现下戒指正好卡在她的指节上,就和她很多时候的处境一样,进退皆是两难,实在是难办。

    郑嘉木似是不信,一时沉默。

    明灿没多想,面上维持着恰当的微笑,私下仍未放弃,用力往回拉了几下稍有成效,索性再次加大了力度。

    有希望。

    她正想着。

    听见郑嘉禾的声音。

    “据我所知你妈妈前些年去世了,请问是什么原因呢?”

    话音刚落。

    戒指也刚好落回手里。

    明灿的心底刚升起几分欣喜,还未完全泛开,立马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苦涩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从她的身体深处直接翻江倒海往上涌上她的鼻腔。

    嗓子发干发涩。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令人窒息。

    片刻。

    她握紧手心。

    刚取下来的戒指坚硬且尚带余温,硌得她手心发痛,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太阳穴正突突地跳,甚至感受到空气的稀薄。

    “自杀。”

    她终于开口。

    声音听着遥远又轻盈。

    “抱歉。”

    这显然是郑嘉禾预想之外的回答,他很快想起上午岑树对自己说的那段话,顿时便理解了他为什么会说无法回答。

    无人说话。

    空气陷入寂静。

    明灿逐渐恢复理智从方才的情绪从抽离出来,缓了缓,她问:“郑医生问这个……是有什么用处吗?”

    郑嘉禾顿默,“我原本考虑会不会是遗传……”

    明灿:“遗传?”

    郑嘉禾点点头,“过往病例研究表明,会有一定的概率是遗传因素导致的病发,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复发和恶化的速度也极有可能比一般的快……”

    他似乎是觉得不应该再继续说下去,突然话锋一转,“你是哪里人?”

    “漠河。”

    明灿下意识回,脑子里却在想他刚才说的话,她现在情况不好,从上午被迫暂停的化疗和这一系列副作用便可以知道。

    可是遗传……

    她以前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最开始确诊的时候医生也不是没有问过她家人的事,但她从来没把生病和他们联系到一起,如果不是今天郑嘉禾再次提起,恐怕她永远不会去想或许这之前真的有什么联系。

    一些破碎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拼凑起来,关于那个她不愿记起的冬天,那些个寒冷的日子,都一一于她的眼前涌现。

    她似乎……

    遗漏了些什么信息。

    郑嘉禾原本是想同她闲聊几句分散下注意力,却没想到她回了一句以后却陷入了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里,双眼空洞,面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比她刚才的情况甚至还要差一些。

    “你还好吗?”

    明灿从过往的思绪中回神,习惯性地把手上快握出汗的物件装进口袋,她站起来,眼神定定地看着郑嘉禾,“郑医生,我出去打个电话。”

    郑嘉禾被她看得一怔,反应过来她大概是要做什么以后轻点下头,“好。”

    走廊尽头。

    亮到发寒的不锈钢排椅上。

    明灿正低着头,眼神专注地翻着她手机的联系人,一条一条往下,来回几遍,终于认识到她没有明志新的电话号码,可能是上次换手机,也可能是上上次,总之,他的号码没有了。

    她只好打开微信,本来是从通讯录里找,翻了几页想起来好像没有给他改过备注,至于微信名叫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了,思考了下,搜索相亲相爱一家人,页面跳出来一个许久未见的群聊。

    她从来没在里面说过话。

    消息也早已屏蔽。

    明灿怀着复杂的心情点进这个所谓的家庭群,就在三个小时以前,他们才在里面聊过天。

    明天会更好:【男子汉加油!】

    明天会更好:【我儿有空多拍几张照片给你爹看看,北京的学校就是不一般,老毕了。】

    清风徐徐:【瞅你这德行,你瞅见了?】

    清风徐徐:【少搁这儿比比,给我从楼下买瓶醋上来,要白的,别又买错了。】

    明天会更好:【没有的事儿!】

    明天会更好:【等着,我马儿来。】

    ……

    往上翻,她看见明志新艾特了那个叫朗的少年,也看见他的照片,穿着军训服,脸和脖子晒的黢黑,倒看不出和明志新长得像不像。

    还记得小时候,每次和爸妈一起回外婆家,总有街坊邻居说她长得不像她妈,肤色脸型更像她爸,那时候小,她听见不高兴,有时候还会因此和邻居嚷起来。

    她妈不理解,说:“长得像你爸有什么只得不高兴的?”

    明灿气的小脸一鼓,“就是不高兴,我才不要长的像他,他老是说我作业写的不好,他坏,我要像我妈,我和我妈一辈子好。”

    她妈笑,“行,妈和灿灿一辈子好。”

    那时候谁也没想过一辈子会这么短。

    她的三十年。

    到她这里不过七年。

    从那天以后,她在以后的二十多年里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为她的不告而别,也为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她失去所有。

    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

    高亢粗犷的男声反复响起,直至二十秒以后才终于被人接通,对面似乎也和她一样没有设置过备注,接通的第一句话,“喂,哪位?”

    “是我。”

    明灿说话的时候眼神平视着对面的白墙,语气不带一丝情感波动,“明灿。”

    “啊?”

    混浊的男声一瞬惊讶。

    半秒后。

    再次出现。

    “你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在吃饭,嗯……”

    他周围应该是有个女人,明灿听见女人的声音在问是谁打的电话,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突然觉得厌烦,不想管对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方不方便,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

    “我妈是怎么死的?”

    说完。

    电话那边霎时安静。

    她等了几秒钟才听见男人说了个你,接着他说:“我接个电话,你先吃。”

    明志新往阳台的方向走,顺手把放在茶几上的烟盒拿起来,抖出来一根,低头含在嘴里,正要摸打火机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抬头,伸手把烟拿在手上,“好多年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明灿不说理由,只说:“你回答我。”

    明志新已经走到阳台角落站着,未点燃的烟在他粗糙的手上被反复揉搓,逐渐皱得不成样子,“就……那样死的呗。”

    明灿:“哪样?”

    明志新咳了一声,似乎是不想说出那两个字来,半晌才又开口,“你不是知道吗?”他说着将手握紧,不顾烟已经被折成了几段,彻底没有办法再抽了,“她觉得生活太苦了,不想活了,就死了。”

    明灿默了默,“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你们三天两头就不在家,外婆告诉我说是你工作忙才这样,可是那时候你明明已经下岗了,她一定是想隐瞒什么,不然她不会骗我。”

    “我妈是那样一个顽强的人,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孤儿寡母,吃过那么多的苦,都没有说过要放弃,她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会觉得活下去了。”

    “除非……”

    “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对面没有声音,明灿便知道她的猜测对了,努力将心头那股浓烈的复杂情绪压下去,开口的声音沉重,“她生了什么病?”

    “肺癌。”

    明灿闻言心跳一滞。

    是真的……

    明志新眼神沧桑,语气也变得苦涩起来,“医生说发现得早还有的治,只是要花很多钱,家里积蓄不多,能拿的都拿出来了也不够,那年又运气不好赶上林场下岗,大伙的情况都不怎么好。”

    “只要说得上话的人我都借遍了也没借多少,钱花的快,很快就不够了,我后来听人说隔壁镇上有放高利贷的,利息高点,但能借不少,我没告诉你妈一个人偷偷去了……”

    “后来就……”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去了,至少……至少她还能多活一阵,不至于连那个冬天都没捱过去。”

    听得出来。

    他是发自内心的后悔。

    明灿对于小时候的记忆不甚清晰,完全没有想过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她评判不了这到底是谁的错,归根结底,不过是疾病、是贫穷、是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命运。

    他想她活。

    她也想他们能活。

    她把自己永远的留在那个冰冷的昨天,寄希望于能让他们更好的开启新的明天。

    她甚至连最后一口饺子都舍不得吃。

    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这个结局听着似乎处处合理,又无处不透露出绝望。

    明灿觉得有一颗巨大的石子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困难,以前她只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她因此痛苦,试图用让自己变得更为优秀这种方式来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可她今天发现。

    死亡。

    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不过早晚。

    她没有别的选择。

    明灿质问:“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志新诚恳说:“对不起。”

    明灿摇头,“我不要你的道歉。”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影响了她过去二十几年的答案。

    “你在北京过的好吗?”

    明灿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习惯,楞了楞,说:“我不在北京了。”

    明志新失望说:“这样啊,我本来想着小朗也在北京,你们有空可以一起吃个饭,既然不在就算了。”

    明灿:“嗯。”

    明志新:“你回漠河了吗?”

    明灿:“我在南方。”

    明志新哦一声,应和道:“南方好,暖和,我当时还想小朗报南方的学校,死活不肯,非要去北京,我想说他姐在北京,去北京也行,也行。”

    明灿默了两秒说:“我还有点事,先不说了。”

    “哦,好。”明志新笑说,“你什么时候有时候来哈尔滨玩,爸让你徐姨给你做饭吃,她锅包肉烧的不错,手艺不比外面饭店的差。”

    明灿没应,只把电话直接挂断了,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微信名,不知是该难过,还是高兴,或许他早已走进了新的明天里,只有她一直停留在那个漫长的冬天。

    片刻。

    手指在屏幕上操作几下。

    右上角,删除,返回来再打开,选择了退出当前群聊,这样一系列动作下来,消息列表上赫然少了两行,而最上方黑白线条头像旁边多出来一个红点。

    打开。

    只有三个字。

    岑树:【你在哪?】

    明灿这才想起来他应该是买完饭上来了,下意识抬头,想往病房的方向望过去,意外发现左手边的空椅上多出来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打电话打的过于专注。

    她毫无察觉。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岑树说:“刚才。”

    明知刚想说他是不是都听见了,转念一想,听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顿默,“我把我爸删了。”

    岑树语气平静,“我没加他。”

    明灿反应了半秒,才理解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心头微动一瞬,她喊道:“阿树。”

    岑树应声:“嗯。”

    明灿张了张嘴,似乎是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其实一开始知道生病的时候,我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总是会想为什么我明明这么努力了,却要面临这样残酷的命运。”

    “后来我安慰自己,命运既然这样安排我,那便随它去,珍惜当下,快乐一天是一天,因此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太多,任由感情随心所欲地发挥,直到那天……我害怕我终有一日的离去会伤害到你,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事实证明逃避并没有什么用。”

    “我终将爱你。”

    “而随着我愈发的爱你,我逐渐发现我不再像之前那般坦然,原本我只是被抛弃的我,而当我拥有你,我开始奢望,奢望给我的时间能长一些……”

    “我不会抛弃你。”岑树突然出声。

    “可是……”明灿坚守了许久的泪终于是忍不住从眼眶落下来,“我要抛弃你了。”

    短暂沉默。

    岑树说:“你想离开我吗?”

    明灿立刻说:“不想。”

    岑树淡说:“既然不想,那当然和抛弃也没什么关系。”

    明灿闻言一愣。

    岑树已经换了话题,“我的礼物呢?”

    明灿条件反射地把手伸进口袋,碰到一个硬物,她反应过来,抬头,眼神欲言又止。

    岑树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抬起手,摊开,手心安静躺着一个花纹交错的挂件。

    是平安符。

    她亲自去寺里求来的。

    她当然认得。

    明灿来不及去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手里,只迅速伸手去拿,刚拿起来,又停下,认真地放回了他的手心。

    “长命百岁。”

    岑树不动。

    只眼睛不眨地望着她。

    明灿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秒,两秒,时间缓慢流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一瞬,从口袋角落里把那枚戒指拿了出来,就见岑树手指一勾,平安符的绳便正好挂在他的食指上。

    岑树先是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戒指,接着拾起她的左手,低头,小心地把这刚好合适的银圈套进她无名指的最深处。

    然后。

    他抬起头。

    还了她四个字。

    “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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