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爱她。
她对他而言,只是故事中的一个名字,梦中的一个符号。
只是他倾慕的众多女神中的一个。
他不觉得,她会是他唯一。
他也没想过要真的爱上谁。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透明,一个庶孽,一个屌丝。
屌丝不配拥有爱情。
他只是作为东道,礼节性地站在门边,将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和她迎接进屋。
迎春温柔,探春俊逸,惜春可爱,湘云精灵,宝钗娴静。
她呢?
犹如天上彩云,又如溪畔幽兰。
似古灵精怪同桌的你,又似绝世独立,在水一方的伊。
他恭恭敬敬站在门边,请大家进屋,眼神干净,动作利索,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多和她说一个字。
她路过他的身边,衣角微微卷起了些风,风就吹到他的心间,拨动起他的心弦。
这是心动的感觉吗?
不会吧?
这应当算成是他和她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可这么一个擦肩而过,就心动了吗?
呵!
如果是这样,爱情也太廉价了。
贾琮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随即收起了神色,欲进屋招待众人。
贾琮认为他那一瞬间的失神,应当没人会察觉。
然而,他忘记了有一位无所不知的懂王在旁边洞察着一切。
贾琮刚转身时,贾环就夸张地做出陶醉的模样,然后递了贾琮一个眼神,再将眼神往林黛玉的方向挪动一下。
贾环这个小动作,直接把贾琮吓得灵魂出窍。
可他面上装傻充愣,似不知道贾环的意思。
贾环冷哼了一下鼻子,可惊动了探春。探春连头都没回,只是放慢了脚步,贾环立马规规矩矩站着,眼都不动一下。
有探春镇着贾环,贾琮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请大家入座。
贾琮本性木讷,不善交际,不善言谈,再加上刚刚被贾环惊吓一番,接人待物大失水准。众人入座后,贾琮竟不知如何说话才得体,只扭头吩咐影儿上茶,以掩饰尴尬。
可他作为主人都那么拘谨,气氛就更尴尬。
几人之中,数迎春最年长,且她是贾琮同父异母的姐姐,按理要帮贾琮待客。但她是大名鼎鼎的“二木头”,比贾琮都木讷,也呆呆傻傻坐着,没有先开口。
探春见状,主动打开话题,说:“琮三弟,听闻你身体欠安,我们早就想过来看望你。只是不曾想拖到今日才得来看你。
当初听到你的事情,我们都十分担心。
不知现在你的身体好些了没?”
有探春开了一个头,贾琮顺着说到:“谢谢姐姐妹妹们挂念,我只是染了些风寒,由于体弱,所以病得严重些,现在已经大好了。”
史湘云观察了一番贾琮的脸,自来熟地说道:“我说老表弟,你莫说那些客套话敷衍人,咱又不外人,不知道内情。
你自己瞅瞅你的脸,还有些伤痕未痊愈呢。你快快将当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说,我从好久就在问这个事情,可是没人说得全。”
史湘云给了“题目”,这种“命题作文”不用自己思考话题,算是救了社交弱鸡贾琮。
贾琮想了想,轻言细语地说道:“这话说来就有些漫长,我简短地说吧。那天……”
史湘云打断了贾琮的话,说:“别简短啊,咱们又没什么事情,今日就特意来看望你的。
说起来,也是我运气好,恰巧今天又到这边来耍,否则还真错失这个机会。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要找你算账,那事且不提,先说正事。”
史湘云吧啦吧啦说了一通后,贾琮望了一眼坐在末尾的贾环、贾兰、贾菌,说:“那好吧。我重头来说。这话还要从环三哥说起。”
听到贾琮点了贾环的名,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贾环平日里行为举止已有很大改观,可现在被众人一注视,他老毛病瞬间复发,变得畏畏缩缩,斜肩吊脑的。
见贾环这幅模样,探春暗自咬牙,眼神凌冽几分。感受到探春的“杀气”,贾环表现越加不堪,坐得歪歪扭扭的,只差扭成麻花。
贾琮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为自己救灾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说他就是一时冲动去施粥赈灾,这说得过去吗?
贾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徐徐道来:“在环三哥的带领下,兰哥儿、菌哥儿和我,咱们四人搞了一个小诗社,也不是真正能写什么诗,只是存着求上进的意思。
我曾经写过一句歪诗:莫道人间少风雨,遍观尘世尽霜雪。
作为社长的环三哥点评道:你这是拾人牙慧,无病呻吟。你一个养在侯门大院的贵公子哥,哪里真正能知道人间疾苦?
因环三哥如此教导,所以我有心去观察一番底层民众的生活。于是无事时就喜欢在外面走走,恰巧看见城外有人家设施粥棚救济饥民,我也掏腰包买了些粮食,学他们施粥。
因听到有些人家的房屋被雪压垮,所以和几个朋友一起合伙买了些物资,下到乡下去帮村民们些小忙。
一路上其实都很平安,遇到的村民们都很善良。只是到了一个叫善耄村的地方,遇到些不讲理的村民,他们哄抢了我们的物资,还动手打了我们。
我那几个朋友护住了我,所以其实我并没受多严重的伤,只是脸上挨了几拳,没几日就消肿了。
后来府里的人就来了,报官惩戒了那些领头作恶的村民。琏二哥派人找到了我,将我接了回来。
只是我自己身体羸弱,受了风寒,才生的病。”
贾琮尽量将故事说得平淡一些,亦将现实中残酷的那一部分遮掩过去,可这个故事听在迎春、湘云几人的耳中,已经够曲折离奇,惊心动魄了。
湘云咬牙切齿,拍着桌子说:“怎么会有这样狼心狗肺、厚颜无耻之徒!要是我在,我撕那群坏心肝的人!”
贾琮替那些村民开解道:“其实也就是个别的坏人在里面领头起哄,绝大多数村民还是好的。”
湘云气鼓鼓地说:“贾琮,你也太善良了,所以容易被欺负。”
贾琮不愿将那些俗事污染这群纯真的女孩,因而轻声轻语地解释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这世间确实有坏人,但好人绝对占多数。我不能因为遇见了少数坏人,就认定世间都是坏人。
史姐姐,是这个理吗?”
经贾琮这么一说,史湘云总算是消了些气,说:“那也不能轻饶恶人。”
贾琮肯定不会说那些人在贾赦的毒手下,要么倾家荡产,要么家破人亡。他只说:“那是肯定的,坏人自有国家法律法规去惩戒,他们一定会受到该有的惩戒。”
薛宝钗不是史湘云这种“小白”,她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如贾琮说的那么简单,因而颇有深意地看了贾琮一眼,一语双关地说:“琮兄弟,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探春亦称赞道:“琮弟确实不错。既能心存善意,身体力行做善事,遇到挫折还能保持初心不变,真的十分难得。”
贾琮谦虚一番,几人又聊了几句。迎春觉得自己作为姐姐,怎么也得开口表示关心,于是犹豫了半晌,才弱弱问:“琮弟,那些恶人的拳头打在脸上,真的不疼吗?”
问完后,迎春又后悔了,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弱智的问题,哪有不疼的?
贾琮看着拘谨的迎春,心里想到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可怜金玉质,一遭赋黄粱”这句判词,想到了她悲惨的命运。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不全对。不过,迎春悲惨的人生,多多少少和她懦弱的性格有些关系。
迎春不愧是他的亲姐,两人多少有些像,都一样的木讷,都一样懦弱,都一样像一个小透明一样活在贾府中。
他们俩一样,都缺乏关注,缺乏认可,缺乏爱。
迎春之所以懦弱,除了天生的性格外,后天环境的影响亦不可忽视。
贾琮愣神没回答,更加让迎春坐立不安,她尬笑道:“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
“姐姐。”
贾琮打断了迎春的话。
这一世,他来了,就不许她再重复悲惨的结局。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涌出……
迎春的话被打断,于是楞楞地看着他。
贾琮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挠挠头,说:“姐姐,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别笑我。”
迎春说:“你说嘛,我不笑的。”
贾琮说:“不疼是骗人的。实际上很疼……”
她就知道,怎么会不疼……
贾琮话锋一转,盯着迎春的眼,认认真真地说:“不过我有秘方。疼的时候,只要心中默念‘姐姐’,就不那么疼了。”
迎春和贾琮是亲姐弟,却也不是完全是亲姐弟。她和他血缘最亲近,但两人关系并不大亲近。
所以,贾琮借用甄宝玉的名言来表达对迎春的亲近,迎春感觉到的却是尴尬。
可她看着贾琮真诚的眼神,心中相信了贾琮的话。她从来没想到,她在贾琮心里,居然那么重要。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木讷的迎春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接话,那边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刚在看贾琮姐弟之前的好戏,注意力又被林黛玉的笑声吸引过来。
林黛玉见众人看了过来,于是说到:“我是觉得可惜了。”
探春及时捧哏,说:“颦丫头,可惜什么,话说得没头脑的。”
林黛玉自己解释说:“我是可惜宝玉没在这里。回去把琮表弟说的这句话转述给他听,他一定后悔没来。”
湘云亦想通了关节,抚掌笑道:“是了是了。‘心里念着姐姐,身上就不疼了。’这话简直就像宝玉本人说的一样,太合他的风格了。
没想到贾琮你呆头呆脑的,本性却和宝玉差不多。真不愧是兄弟!”
众人都笑了起来。
贾琮无名小院内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贾琮也跟着大家笑着。
只是他的眼中,却多了一份失落之意。
果然,她和宝玉才是一对。
她的心中,时刻念着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