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天旋地转？

    头昏脑涨？

    于贾琮而言，都不是。

    他醉酒以后，感觉世界变得明亮，身体充满了力量，思路也清晰起来。这种状态下的他，觉得自己光明、正确、伟大。清醒的时候没什么事情敢做，酒精上头后没什么不敢做。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喝醉之前，他是贾府的。喝醉之后，宇宙是他的。

    贾琮三步并成一步踏，先到东西两府中间的私巷将门闩藏好，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东府。守在东府门口的小厮们见贾琮去而复返，既没有欢迎，也没有阻拦。

    于小厮们而言，贾琮算他们的主子，却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当一只苍蝇从眼前飞过去就行了，过问什么？

    贾琮进了东府，左右瞧着没人，一溜烟就冲进贾珍的书房。他试着推了推，发现推不动，然后就从门缝中将纸条塞了进去。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起身，然后晃晃悠悠朝大厅走去。

    他不怕被人发现吗？

    “怕个屁，真有人发现了，我就说我喝醉了。一个醉酒人误撞到书房处，难道不合理吗？很合理嘛。”

    他真的毫不紧张吗？

    实际上从书房出来后，他应当先直走再右转。但是刚走了两步，他就急急忙忙地右转，居然朝贾蓉院子这个方向走来。

    此时，巷道的尽头，一个吊楣凤眼的妇人正要从此路去内宅。她看见贾琮贼眉鼠眼地朝内宅走过来时，赶紧怒喝：“贾琮！你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喝了两口马尿就不认识路了？这里是你能来的？还不滚回去！”

    此人正是王熙凤，今日看望了病重的秦可卿，心情本来就不好。还被贾瑞那淫贼调戏，心情更加不好。她心中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现在看见贾琮畏畏缩缩的样子，只当他是手脚不干净，跑到这边来偷东西。于是心情又更坏了几分。

    贾琮被王熙凤气场震慑，加上他本来心里有鬼，于是被吓得满头大汗。想好的借口一下子忘了大半，只呆呆定在原地，战战兢兢，既不知如何应答，又不知该往哪里走。

    贾琮越是这副模样，王熙凤越觉得贾琮是个贼。

    就在王熙凤走进前，准备继续训斥贾琮时，贾琮脑中突然灵光闪过，忽然觉得可以用贾瑞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于是学着丫鬟影儿曾经说过的话，说到：“二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

    王熙凤不至于把贾琮如何，至多骂他两句，将他赶回西府。不料贾琮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王熙凤心中一颤，语气立马发生变化：“好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她心里也是有鬼的。

    贾琮见唬住了王熙凤，于是更加有底气，学着影儿的模样，坚决摇头：“二嫂子，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贾琮想了想，又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我什么都没听见的。绝对守口如瓶。”

    王熙凤只当贾瑞调戏她时，贾琮藏在哪个角落没露头。不过王熙凤岂是会受人威胁的人？从来只有他威胁被人的份！

    她冷笑道：“我这人最恨造谣的人。要是被我听到什么谣言，造谣者一定会被打个半死！”

    贾琮点头说：“二嫂，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什么谣言出现。敢造谣生事的人，都是命不长的。”

    王熙凤冷眼看着贾琮，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想到琮兄弟你也懂事了。行，快回西府去了，吃了酒别乱跑，小心撞在大老爷的手里，又将你揍半死！”

    贾琮原本呆滞的大脑受到酒精的刺激，思维正无比活跃，胆子也大了不少。王熙凤用贾赦来威胁他，他却反过去安慰王熙凤：“二嫂，我省得。起坏心的人，必遭恶报。”

    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贾琮就告辞跌跌撞撞离开。

    王熙凤只觉得今日真晦气，诸事不顺，并没把贾琮的话放在心上。小小一个贾琮，比阿猫阿狗强不了几分的玩意儿，不值得她去多想。

    前大厅这边，贾瑞还在和贾环、贾芹几人喝酒。

    贾琮是一半清醒一半醉。

    而贾瑞是真的大醉。

    贾瑞见贾琮回来了后，拉着贾琮入座，说：“来来来，好兄弟，我爷爷夸你孝顺，让我多关照你呢。为了这件事，我们俩怎么也得碰一杯！”

    贾琮却反手拉着贾瑞，避开众人，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二嫂子让我带话给你，她在外面等着你。”

    贾瑞虽醉酒，但基本思维还有，并没变傻，他质疑道：“贾琮，你不会是拿我开玩笑吧！”

    贾琮说：“瑞大哥，瞧你说的这话，以你的智慧，我能骗得了你吗？要去不去，要去我带路，不去我就走了。”

    贾瑞觉得贾琮说了一句大实话，谁能骗得了他？谁敢骗他？再说王熙凤和他的私密事，王熙凤不说，贾琮如何知道？

    满脑子不是酒色就是屎的贾瑞，笑呵呵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醉酒的样子，然后做出请的姿势，文雅地说：“有劳琮哥儿带路。”

    贾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在前面。贾瑞脸上露出□□，又故作风度翩翩跟在贾琮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前大厅。

    别看贾环一直吆五喝六和大家喝酒，实际上落下他肚子里的并没有几杯。他瞅见贾琮和贾瑞离开，立马跟了上去，心道：“好个贾琮，不会真的堕落到这个地步吧？”

    贾芹比贾环更猴精，在贾环还没起身的时候，就已经偷摸跟在贾瑞的身后出去了。

    贾琮和贾瑞前脚离开东府，贾环贾芹后脚就跟着出了门。守大门的门子依旧只当两人是透明人，该唠嗑的唠嗑，该打瞌睡的打瞌睡。

    贾环贾芹两人一出门，顿时傻眼了：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看见宁荣大街上有贾琮和贾瑞的影子。

    这两人是凭空消失了还是插翅膀飞走了？

    正当贾环和贾瑞疑惑时，宁荣两府间私巷的位置传来一声惨叫声，眨眼间，只见贾瑞捂住脑袋哀嚎着跑了出来。

    贾环贾芹两人相视一眼，赶紧朝私巷跑去。宁荣两府守门的小厮听到这边这么大的动静，也赶紧围了过来。

    众人围到私巷一看，只见巷道中并无他物，唯有一人慢条斯理地从里面往外走。

    那人不是贾琮还能有谁？

    没想到胆小懦弱的贾琮，居然敢将贾瑞骗出来揍一顿。贾环、贾芹及围观的下人都面面相觑，觉得三观都被刷新了。

    贾环赶紧迎了上去，激动地说：“好你个贾琮，居然打了贾瑞那狗日的，打得好，打得好！”

    贾环高兴得手舞足蹈，好似一棒打在贾瑞头上的那人不是贾琮，而是他贾环一样。

    贾琮不理解贾环为什么会那么兴奋，只当是吃瓜群众吃了个大瓜的正常表现。

    人可以打，事可以做，但话不能明说。贾琮坚决摇头，说：“环三哥，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打过瑞大哥。他是自己摔倒的。”

    话刚落音，一根一尺来长的门闩从贾琮的袖子里掉出来，上面隐隐还沾着些血迹。

    贾芹哈哈笑道：“琮三叔你真幽默。”

    贾琮一个冷眼看向贾芹，说：“我这个人从不说笑。”

    贾琮可记得他背上挨的那一砚台，就是贾芹扔的。现在酒有些上头，又处于打人后的兴奋状态中，于是生出了报仇的心思，恶狠狠地盯着贾芹的脑袋，说：“特别是不和陌生的人说笑。贾芹，我们俩很熟吗？”

    贾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贾琮，但知道这种状态下的贾琮惹不得，于是讪讪避退到一边，不在接话。

    其他仆人也让在道路两边，恭送一身煞气的贾琮离开。

    贾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跟在贾琮身后，再三要求贾琮将他醉打贾天祥的细节将清楚。可贾琮头脑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回到小院后，倒在床上就翻天倒地吐了一地的污秽。贾环这才捏着鼻子悻悻离开。

    第二日一早，影儿将贾琮叫醒上学，屋内还留有浓浓酒味。贾琮胃十分不舒服，只吞了半口清粥，没在吃其他东西。

    他走出油黑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小厮破天荒地向他请了安。到了族学后，许多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他。

    贾琮自然知道发生这些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可他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获得别人的关注。

    他要的是善名，而不是恶名。

    这一日，贾代儒颤颤巍巍一人来到族学上课。贾蔷特意问他贾瑞的为什么没来，贾代儒只说贾瑞感了风寒。众学子齐声“哦”了一声。但贾代儒本身就是个昏聩的人，哪里听得出大家的阴阳怪气？

    放学后，贾琮不忍贾代儒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回家，于是以请教学问为借口，将他送回了府。贾代儒回了府后，又夸赞贾琮有孝心，知孝道。这话落到贾瑞的耳朵中，身体打了一个寒颤。

    贾琮这边，他刚刚回到小院，就见贾琏的跟班兴儿守在院门口。贾琮进了屋后，见贾琏大马金刀地坐好，冷冷地问：“贾琮，你老实交代，昨日发生些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