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飘起了雪花。

    一片一片，被风吹着，舞啊舞。

    贾琮站在河岸边，望着这稀疏的小雪，再望着沿河的枯柳，心中无喜无悲。

    他暗中探查到消息，秦可卿的病情已有了好转。

    这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也证明了贾府这潭水和想象的一样深。

    甚至比他想象的深。

    无论怎么说，这件事情还是给了他很大的鼓励，证明了他是个有用的人。

    至于秦可卿这个人，想来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他救她又不是图她报恩，更不是图她美色。

    他不需要她知道他救过她。

    他只是做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做成功了一件事，激励他继续做下一件事。特别是贾琏和王熙凤赏的银子，让他有了继续做事的并本钱。

    什么是下一件事呢？

    继续在贾代儒面前刷孝名？买些小礼物搞好和三春的关系？还是……

    想到这里，贾琮才意识到自己穿越来一年的时间了，居然没有和林黛玉、薛宝钗搭上一句话。

    真的失败。

    得想办法“勾搭”上她们，融入贾府的核心圈子。

    贾琮看了看手中的小花篮和小泥人，这些小玩意儿送给三春还说得过去，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妹妹。但是送给林黛玉和薛宝钗则不成，毕竟双方既不熟也不亲，贸然送礼是很失礼的行为。

    “林黛玉和薛宝钗喜欢什么呢？好像她们的爱好挺单一的，就是诗词而已。

    要不我现学写诗词，搞一个诗社吸引她们？”

    贾琮正望着沿岸枯柳和满天飞雪出神时，一个声音响起：“贾兄，在赏雪吗？”

    贾琮扭头一看，原来是秀才祝梦。两人在去年此时初识，一年来的时间，在这条道路上偶有相逢，虽算不得朋友，但也是点头之交。

    贾琮看着祝梦手中只拿着一本书，于是说：“我在发呆而已。祝兄不去写对联了吗？”

    祝梦笑道：“忙着明年春闱，没时间摆摊了，否则年前倒是好生意。”

    贾琮和祝梦闲聊两句后，各回各家。

    在回府的路上，贾琮忽然意识到，对呀，年边生意好，自己也可以做些小生意，赚些小钱钱。

    这种事情，非贾芸莫属。

    前些日子贾琮曾去过他家，还提前准备好启动生意的银子。可被秦可卿的事情分心后，居然将此事搞忘了。

    找贾芸一起合作赚钱的生意，这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下一件事。

    贾琮回到院子，胡乱吃了两口东西，然后托小青将礼物送给三春。小青走后，贾琮坐立难耐，也不顾天色将晚，披上一件旧披风又出了门。

    不管贾芸在家不在家，这一趟他都要去撞撞运气。

    贾琮朝后街廊下走去，还未走到贾芸家，身后忽有人喊到：“前面可是琮三叔？”

    贾琮回头一看，果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叫住他的正是贾芸。

    贾芸身边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醉汉，装扮似市井泼皮之辈。

    贾琮面露喜色，朝贾芸说到：“可是巧了，居然在此遇见芸哥儿你。不知五嫂子身体可好了一些没？”

    说完后，贾琮又朝醉汉点头示意，周全礼数。

    贾芸快步上前，作揖道：“上次蒙三叔以宝药相赐，我娘身体好了许多，一直在我耳边嘱托我要去三叔面前尽孝心呢。只是年前事情较多，一来二去竟耽搁了，真是该死。”

    贾琮道：“咱俩年纪相当，虽是两辈人，却也不必见外。我亦是有心找你聊些话，不知你得闲不？”

    贾芸惊喜道：“我本来就闲人一个，最是有时间的。”

    就在此时，贾芸身后的醉汉走了过来，朝贾琮抱拳道：“原来你就是贾府琮公子。不知你还记得我不？”

    要说醉汉不知礼，可他还懂抱拳。要说他知礼，这样问话确实让贾琮感觉尴尬。

    贾琮在脑海中搜寻一遍，实在没想起与这样的人物有过交集。他虽知道原著中说了贾芸与倪二相识，但不可能只要是贾芸身边的醉汉，都猜成倪二。

    要是猜错的话，岂不尴尬？

    贾琮内敛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卖弄聪明。贾琮尬笑着，好在贾芸立马解围：“三叔，此人是我一好友，姓倪，家里排行老二，最爱扶贫济困，在邻里间颇有义侠之名。或许在哪里和三叔你有过一面之缘。”

    经贾芸这么一介绍，此人就是倪二无疑了。贾琮学着倪二的样子，抱拳道：“原来是醉金刚当面，久仰大名。”

    对倪二这等人物，贾琮心里其实是看不上的。说得好听些是“红楼四侠”之一，说得不好听就是泼皮无赖。虽他救济过贾芸，但那更算是投资行为。一个放高利贷的，能善良到哪里去？

    这种人，贾琮不会去评价他的优劣，也不会和他走得太近。

    贾琮不过是尽尽场面上的礼数，但倪二听到贾琮居然知道自己的绰号，再加上贾芸夸赞的话，他得意得放声大笑起来。

    见倪二如此作态，贾芸有些尴尬地解释道：“琮三叔，老二是江湖人士，豪爽直接，失礼之处，还勿见怪。”

    贾琮并不见怪，反而有些羡慕倪二这样的人，想说话就开口，得意就笑，恣意江湖，快意人生。

    倪二笑够后，说：“没想到你也听过的名号。我想公子你贵人多忘事，肯定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我。我提示一下，去年这个天气，在河边那里。”

    经倪二这么一提醒后，贾琮才想起一件已经被他遗忘了的往事。那是去年他刚刚穿越来没几日的事情，在河边看见一个落水儿童，他还和祝梦联手想将他救出来，可惜功亏一篑。河对岸一个浣衣女跳下河救人。他和祝梦准备下河时，一个醉汉将他俩推开，跳下河将儿童救了出来。

    那一日和这一日十分相似，都是寒冬时节，空中飘雪。

    想到这件事，贾琮再看倪二，见那张满是横肉，有些凶神恶煞的脸，竟觉得还算顺眼。

    无论是何种身份，哪个时代，哪个季节，肯冒着风险救一个陌生人，此人就值得尊敬。

    因为这样的人心中一定有良知。

    他恭恭敬敬朝倪二弯腰拜下，说：“原来是醉金刚当面，果然不负义侠之名。”

    见贾琮对倪二这样尊重，贾芸诧异无比。一向醉醺醺的倪二酒都醒了几分，避让到一边，说：“老二我莽夫一个，可当不起公子你这么一拜。”

    贾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这一生或许拜了许多人，但这一拜出自真心实意。若只听人说你行侠仗义，扶贫济困，我是不会折腰拜你。但我亲眼见过你在大冷天下到冰冷的河水里救了一个儿童，就认定你是真正的义侠。既是义侠，就值得我敬佩。这一礼，你当得起。”

    听到贾琮的夸赞，倪二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朝贾琮作揖拜下，说：“如此说来，我也要拜公子。因为老二我之所以要下河救那孩儿，是见公子如此贵重的人，居然放得下身段，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孩儿。公子一个半大少年都做得，老二我哪里有脸皮站在旁边看？所以，我本不懂什么侠不侠，义不义，也没想要救谁，只是被公子所激而已。

    所以，老二我当不起公子这么高的评价。”

    贾琮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大侠啊。如果是为了出名而去做好事，那就是伪善。真正的侠义之士，不为别人的夸赞，不为利益所驱，只为自己的本心而已。依本心而做了善事，就是真正的侠义精神。”

    倪二哈哈大笑，说：“原来是这个道理。我就说，我只是一个放利钱为生的泼皮，从来没想当什么大侠。遇见了一些事情，觉得心中高兴，就出手去做。觉得心头不畅快，求我也不出手。我也没做些什么事情，大家抬爱，还给我了一个‘醉金刚’的名头，原来是公子说的这个道理啊。

    按公子的这个道理，公子你也是个了不起的大侠。”

    贾琮第一次接触这种快人快语的江湖人士，也第一次感受到“红楼四侠”名不虚传，心中起了和倪二结交之意，于是也哈哈笑道，说：“是！我亦有侠义之心，所以钦佩老二你这样的侠义之士。我觉得，人活着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总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可惜今日天色不早，否则应该和老二你同饮几杯。”

    倪二看了一眼天色，说：“哈哈，我也有此意，只是觉得身份卑微，不配和公子同饮而已。既然蒙公子看得起，公子你有空闲的时候，叫上芸哥儿，咱们好好喝几杯。”

    贾琮和倪二，一个是侯门公子，一个是市井泼皮，在当前的时代大背景下，身份确实有些差距，但聊起天来，却发现三观很合，有几分相见恨晚的韵味在其中。这也许就是古人说的“惺惺相惜”罢。

    贾芸也适时捧了一句，说：“今日听到两位‘大侠’的话，觉得之前十几年都白活了。原来人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而是要做些对别人有益的事情，才算是有意义。”

    倪二虽醉酒，心中却没迷糊。他知道贾琮找贾芸还有要事要说，因此说：“那就说定了，改日再聚！”

    他也没讲什么虚礼告辞，贾琮也没假意挽留，就看着倪二迈着大步子走向街道尽头。

    贾琮望了一眼天空，此时，雪越下越大。

    不经意中，雪地中的三人，头上已经沾满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