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祭祖

    荣国府的布局很有意思。

    贾赦是嫡长子,又继承了爵位,按道理应该管家,却被踢到了东跨院。

    贾母跟着次子贾政一起生活。贾政是荣国府真正的主人,可具体管家的人,又是贾赦的儿子与儿媳。

    细思这种布局,能够体会到这背后潜藏着不一般的意思。

    不过,这些与贾琮都没关系。

    他只是个不得志的庶孽。

    果真贾赦和贾政调了个位置,贾琮无非也就是活成贾环那个样子。这样一想,觉得也没意思得紧。

    由于上述原因,贾琮不喜欢祭祖。

    因为祭祖的时候,他要站在贾宝玉的前面,显得他的地位比贾宝玉高一截。

    可这有什么意思呢?现实之中,他连贾宝玉的一颗脚指头都比不上。

    曾几何时,贾琮妒忌过贾宝玉,心里十分不忿,觉得按照礼法,贾赦死了以后,爵位传给贾琏。万一贾琏死了,他贾琮才是最合法的继承者。除非长房男丁死绝,否则没道理将家业和爵位交给贾政那一房来继承。

    再后来,慢慢懂得些道理后,他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无论谁死谁活,贾府的爵位和家业与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时,有无关系已经没有意义。

    归根,贾府的“贾”,是贾宝玉的“贾”,不是贾琮的“贾”。

    正如红楼是贾宝玉的梦,不是他的红楼,也不是他的梦。

    他并没真正把贾府当成家。

    因为贾府并没真正把他当成家人。

    如是而已。

    想来,他爹贾赦也有差不多的觉悟。

    所以,腊月三十一大早,贾琮例行前来给贾赦请安时,发生了一些意外。

    按照规矩,今日贾赦要随贾母进宫朝贺行礼。贾琮则应该和各房的人聚积在东府等待祭祖。

    贾琮以为磕个头就可以了,毕竟这一日的事情很多。不料贾赦不慌不忙,一边让丫鬟秋桐服侍他洗漱,笑骂道:“孽障,你且跪好,我问你一个事情。”

    “是,父亲大人。”

    贾琮规规矩矩跪好,这大年三十,喜庆的日子,想来谁也不会在今日说些不开心的事情。贾琮好好观察了贾赦表情,贾赦嘴上喊着“孽障”,脸上表情却是高兴的。这样一来越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不料贾赦一开口就吓了贾琮一跳。

    贾赦问:“贾芸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贾琮听到贾赦发问,立马瑟瑟发抖。这大年三十,扯贾芸的事干什么?莫非我做的那些事情,都被贾赦知道了?

    想起贾赦的脾气,贾琮屁股生疼,觉得今日的祭祖他可能要缺席了。

    贾琮为什么这么害怕呢?因按照儒家伦理,未分家前,个人是不许搞小金库的。

    现在虽不像前几个朝代一样,将“蓄私财”当成大逆不道的事情,但贾赦真要认真追究,也没人会说他的不对。

    按贾赦视财如命的尿性,肯定不许贾琮在外自己搞钱。

    贾琮不知道贾赦到底掌握了他多少“犯罪记录”,于是结结巴巴,半真半假地说:“回父亲大人。就是那什么,我那什么,借了些银子给贾芸摆地摊卖茶叶。然后前几日有两家茶店和贾芸的小茶摊发生些误会,请我去做个中间人说和。我哪懂这些?就是去露了一个脸而已。”

    贾赦看着贾琮,冷笑道:“孽障,说了半天全是放屁,我问的是这个?我问的是你收了多少银子!”

    果然,涉及到钱的事情,贾赦那颗被酒色冲昏了大脑又会变得精明起来。他摆明了就是要贾琮手中的钱。

    可贾琮也想要钱啊。贾琮内心反复斗争,觉得与其和贾赦争这点小钱,还不如以此为契机,用钱换自由。

    只要贾赦贪了他的钱,那就相当于默认他在外搞事情。

    只要贾赦默认他可以在外面搞事情,那搞钱的机会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贾琮抬起头,装得十分诚恳,说:“回父亲,贾芸倒是说要感谢我。只是事情还在谈判中,我也不知道贾芸会拿多少银子给我。到时候,我一分不差将银子上缴给父亲。”

    贾琮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很好听了,但贾赦却突然动怒,随手抓起一个空茶杯就往贾琮身上砸。

    好在今天要祭祖,贾赦手下留了情,没往脸上砸。

    贾琮“哎哟”嚎叫一声,赶紧跪伏在地上,躲都不敢躲一下,哪里敢反抗?

    贾赦冷笑着说:“马上我要跟着老太太进宫,所以不和你计较。要是放在往常,你是知道后果的。”

    听到“不计较”,贾琮松了口气。不料贾赦突然怒喝道:“好大的狗胆!居然骗到了你老爹的头上!

    说!老实交待你是如何和贾芸联手做局,讹诈别人的人钱财的!

    人家都找到我这里来了,还容你抵赖!”

    贾琮冷汗都冒出来了,伏在地上不敢动荡。这李家和陈家怎么这样没品,居然来告家长!

    再说,是他们妒忌贾芸的茶摊比他们茶店生意好,安排些地痞来找贾芸的茬。怎么就成了他和贾芸讹人钱财了呢?

    额,也不能说不是讹诈。贾琮就隐隐觉得,这一次冲突应该是贾芸在背后主导的。难道他的手段被人看穿了?做事怎么那么不小心!

    贾琮刚准备继续狡辩,眼角余光瞟到贾赦正端着一杯热茶冷笑着看着他。

    看到冒着热气的茶杯,贾琮刚刚被砸中的地方生疼起来。看到为今之计,只能够先老老实实认罪了,说:“父亲大人,我有罪,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请父亲大人责罚。”

    门边,邢夫人已经盛装打扮好,在等待贾赦一起进宫。

    贾赦没时间和贾琮废话,因而直接点明道:“糊涂种子!好话歹话都听不懂?我是让你说这个?老子活了半辈子,岂不知道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

    这一次的事情,给你算一个功劳。你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贾赦跟着邢夫人出门了。许久后,贾琮才反应过来贾赦说的不是反话,而是真的鼓励贾琮多去讹诈别人。

    贾琮有所不知。李家和陈家两家茶店找到贾赦,不是来告状,而是来赔罪的。贾赦平白收了一笔意外之财,心里高兴无比,哪里会去怪罪贾琮?

    他是真心希望贾琮多去做这种“好事”,给他增加些收入。

    贾琮虽不知道背后的逻辑,但明确听到贾赦夸他“做得不错”,让他“再接再厉”。

    贾赦并没有因为他“讹诈”别人生气,反而以此为荣。

    贾琮想明白这些后,起身望着贾赦离去的方向,心中十分无语:

    “亲爹,我的亲爹,你就是这样教育儿子的?

    按照你的这种教育方式,你确定我能够长成一个人样?

    好歹咱家是国公府邸。您好歹是是个三等将军,我再差身上也流着荣国公的血脉。咱什么时候目光变得那么短浅,只钻在钱眼里,连基本的风范与操守都不顾了?

    亲爹,我做一点坏事心惊胆战。你却鼓励我‘再接再厉’……”

    摊上贾赦这样一个好色、贪财、昏聩、庸碌的亲爹,他又能做什么?

    想来想去,贾琮这样说服自己:贾赦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缺点太明显了。

    只要抓住他的缺点好好利用,是有可能借助他的力量做些事情的。

    比如将来要做什么事情需要贾赦助力,用钱收买他即可。

    所以说,老祖宗的智慧是最有用的,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只要肯开动大脑,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啊?

    贾琮想着这些事情来到东府,只见贾菖、贾菱、贾荇、贾芷、贾琼、贾芹、贾兰、贾菌、贾环、贾宝玉……一大群贾族子弟,早就聚积在此。

    让贾琮意外的是,第一个上前来和他打招呼的不是和他最要好的贾兰贾菌,也不是和他“最要好”的贾环,而是和他不怎么要好的贾瑞。

    贾瑞小步向前,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说:“琮哥儿,你来了啊?有几日不见了吧?我爷爷又夸你了,让我向你学习。你这是越来越长进,真的把我比下去了。”

    贾琮见贾瑞额头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不知道他好了伤疤会不会忘了疼。希望那次事件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要在误入歧途。贾琮朝贾瑞作揖,笑道:“琮年少不知事,还要向瑞大哥学习。”

    贾瑞伸手想拍贾琮的肩膀以示亲近。可举起的手最终却没拍下来。他摸了摸鼻子,尬笑道:“相互学习,相互学习。”

    贾瑞假装和贾琮十分亲密,可知道他们“恩怨”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说起前些日子贾琮揍贾瑞的事情。

    世人只知道贾瑞想赖贾琮的账,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涉及王熙凤的事情。

    贾蓉就给贾琏打过秘密报告,说是贾琮揍贾瑞还有一重因素,就是贾瑞调戏了王熙凤。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贾琮也咬死与王熙凤无关,但这件事在贾琏的心中依旧是一根刺。贾琏看见贾琮在和贾瑞说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喊道:“贾琮,到这边来,给你安排事情!”

    贾琮别过贾瑞,走到贾琏面前,恭恭敬敬作揖请安后,就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也不问贾琏找他什么事情。

    祭祖这件事,是有规章的: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之后再到献祭祭盘的环节,谁站在哪个位置,谁做什么事情,早有定数。

    一切依规矩行事即可。贾琮不是第一次参加祭祖,贾琏也无其他吩咐的事情,只敷衍地说了一句:“待会儿献帛的时候,跟紧我行事,不要出了差错。”

    贾琮也敷衍了一句:“是,谨遵二哥教诲。”

    贾琮无聊,打量着宗祠门边的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见到这副对联,贾琮来了兴致,招手像贾兰贾菌示意。贾菌见贾琮相招,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贾兰则保持风度,一步一步平平稳稳走了过来。

    见三人聚集在一起,贾环不请自来,也凑上前问:“青苔社社长在这里的呢,你们三要开小会,怎能不经过我的批准?”

    贾琮笑答:“我们说的不是诗的问题,是对联。”

    贾环哼了哼鼻子,说:“对联也归青苔社管。说到写对联,没人比我更懂对联了。”

    行,你说什么都行。四个“社员”就聚集在宗祠门口,说了些对联上的事情。

    众人等了许久,贾珍、贾政、贾赦、尤氏、王夫人、邢夫人一大群主子加上大群的丫头婆子,簇拥着贾母过来。

    荣国府门前零零散散聚集着的族人立马规规矩列好队,站在道路两旁。

    在贾珍的带领下,众人有序进入了宗祠。

    几百人排在一起,竟然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贾琮本想好好看一看抱厦“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与“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这两幅对联,可受气氛的感染,他表现得庄重严肃,不好东张西望。

    毕竟,贾琮作为第二梯队的人,在这种场合下,还是颇受关注的。

    贾琮从赖大的手中接过一些封包好的纸钱,和贾琏站在一排。

    接下来,贾敬在贾赦的辅助下,焚香点烛,念了一些没人听得懂的祭辞,只听到“跪”的一声,哗啦啦一群人整整齐齐跪下。

    贾赦帮忙展开祭文,贾敬捧着祭文,本来佝偻的身躯也挺拔起来。贾赦也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脸肃穆地站在一边。

    贾敬开始抑扬顿挫朗读祭文。可通篇祭文全是些生僻古朴的措辞,贾琮一句也听不懂。

    祭祖应当是一件肃穆的事情。

    千年前是这样。

    或许千年后还是这样。

    敬祖睦宗,慎终追远,刻在华夏民族的基因中。

    可贾琮心中并未真正认同自己的“贾族子弟”的身份,所以未曾真正融入祭祀贾氏祖宗的氛围中。

    就在大家恭恭敬敬俯首在地时,贾琮却偷偷抬起头,想看一看这又晦涩又漫长的祭文到底还剩多少。

    不料,当看到祭台前的贾敬被丹药侵蚀得佝偻的脊梁变得挺拔,贾赦被酒色掏空得虚浮的身体变得沉着,看到红楼中著名的荒诞昏聩的两兄弟变得一本正经时,贾琮突然想到红楼里有意思的几个谜团:

    贾敬为什么抛弃功名和家族,走上炼丹修仙之道?

    贾赦为什么被踢到东跨院,不尴不尬地偏居一隅?

    事出必有因。

    荒诞昏聩或许只是表象——或者曾经只是表象。

    或许,此时抑扬顿挫读着祭文,庄重肃穆捧着香烛的贾敬与贾赦,才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后来,或许发生了一些变故,他们才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什么变故呢?

    贾琮猜测不出。

    他只猜想到,他们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初衷一定是为了家族。

    想起了那一句“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想起了秦可卿身世之谜,再想到贾府如今烈火烹油之景象,以及最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结局,贾琮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确实对“贾琮”这个身份没多大的认同感。

    因为他确实是贾府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透明。

    但这一刻,听着贾敬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念着“希慕祖德,闵怀终远”时,贾琮心中的一些想法慢慢发生了变化:

    不管贾母贾赦等人如何待他,不管贾琏贾宝玉等人如何看他,不管这跪满一地的贾族人认不认同他,他既然姓贾,身上留着贾氏的血,就得为贾族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时不我待,我一定要努力,要奋斗,要干出一番事业。既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自己,还有是为了这一场梦——我的红楼梦。”

    这样的人生过得才有意思。

    贾琮看着烟雾云绕的祖宗牌位,暗自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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