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明回去的时候001还在原地等她。

    “收拾一下，再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去下一个基地。”她面上一片平静，“你说你来过这里，不如这几天有空我们还能出去看看风景？”

    “你和他都说了什么？”001问她，它的眼睛能辨别出各种各样的微表情，也能从这些表情里读取出真实和谎言。

    “叙叙旧。”云未明才不在意它是不是能看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说了一些以前的事。”

    001：“你并不信任我。”

    时间回到这天凌晨——

    “同生会，一个人类和变异种皆有的组织。”云未明翻看着周以光递给她的纸质资料，“我看见的那个‘四不像’纹身，可能就和这个组织有关。”

    “嗯。”周以光在她旁边补充，“中央基地的很多人都察觉到自己有记忆断层的情况，况且这五年来，同生会做下的不只是这一件事。”

    “可是以前没闹出这么大动静吧。”云未明指了指资料里显示“未遭遇过记忆修改”的字样，“这次却能干出认知干涉这样的大事。”

    人类记忆断层和认知被修改后，总会有人能察觉到不对劲，何况中央基地里不只是有人，更有各式各样精良的设备来存储数据。

    “这么大动干戈，我觉得背后应该还有什么大事没被抖出来。”所以对方即使知道有被发现的可能也要将涉及此事的人的记忆修改。

    “上面交给你的任务是探访各个基地。”周以光正正帽沿，“不需要进去，只需要保存各地坐标方便快速赶到就行。”

    云未明“嗯”了一声，“不要给我发消息，在信息处理这方面，我可没信心瞒过001。”

    周以光无语，“那我们这么光明正大地接头算什么？”

    “算叙旧。”云未明跳下车顶往回走，“我就是不承认，难道它能打开我的脑子看见我俩说了什么？”

    ————

    “即使是手机和电脑，也有被黑的可能啊。”云未明给出的回答相当没心没肺。

    001仿生的眼睛里划过些许电流的微光，“我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电子产品，以人类现在的科技，即使真的入侵，我也会有所察觉。而且，这么激怒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是激怒？”云未明反问回去，“难道不能单纯理解成敷衍？”

    “……”001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生硬地回答，“确实，你甚至不愿意想一个更加合适的借口。”

    “不要把自己代入什么苦情剧本嘛。”云未明拍拍它的肩膀，“在末世来临之前，你在实验室里，经过的调试和检测恐怕不会少吧？你的数据库里储存的知识，更是人类的大脑无法比拟的——”

    “所以？”001反问。

    “我很少见到AI会反问为什么？普通的电子产品更是只需要承担自己的工作，你明白吗？”

    “……我可以理解为你的认可吗？”001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我只是不需要情感的AI，那么我只需要承担我的工作，如果我已经算得上是……人类，那么也该像人类一样接受猜忌承载情感。”

    “你的理解是你的理解。”云未明挥挥手，“说实话我一直不是很在乎别人的想法，别的机器人的想法我甚至都没想象过。”

    “你想不想有感情是你的问题。”她接着说，“况且你再怎么有感情也变不成人，当然，世界上拥有情感的也不只是人类。”

    最后她还不忘总结，“所以你现在的想法呢？和我继续在这里待两天，还是就这么离开？”

    “……”001第一次感受到也许称得上是“迷茫”。

    两年前，它感受到江市的能量波动，在那里遇见了云未明——一个还保留着自己人类的神智却已经称不上是人类的变异种。然后呢？它让她去了中央基地。

    早在末世前，001就在实验室里被设计创造出来，当然，它的诞生只不过是人类需要更加方便的工具的结果。

    为了它能更好地执行命令和自主运行，人类的科学家对它进行了一系列测试，与它的交流是测试；“请求”它的帮助是测试；对它展现出的爱、恨、喜欢、讨厌、利用、夸赞……都是测试。

    所以，它在江市见到云未明的时候，下意识也想到了测试，它最先以机器的面貌应对她，又逼迫她前往中央基地，它想测算出这个变异种的反应，也想看看她的未来。

    但是今日呢……

    她的反应是毫不在意吗？也对，人类怎么会在意机器对自己的测试，如果不感到恐惧，那么就会像她一样，漠视。

    ————

    “001……始终算是不稳定因素。”周以光皱着眉头，“这两年的观察，你认为它怎样？”

    “怎样？”云未明诧异，“我以为机器被发明出来的意义就是更好地帮助生活完成目标呢，难道它被设计的时候还有别的目的？”

    周以光脸上无语的神色加深了几分，“中央基地的很多科学家都认为，001已经具有了人格，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再将它简单地看做工具。”

    “嗯。”云未明点头，“可惜，末世前的我会认为它跟我没什么关系，现在我认为管它干嘛。”说实话，如果001在末世前就已经发布，那么她会感叹一句科技的发展竟然已经如此迅速，最多设想一下这种AI会给生活带来什么，但是事到如今，要问她的想法，那就是已经没有想法了。

    尊重，理解，祝福所有人。至于别的人啊变异种啊机器人啊对她的看法，只要她都当听不见就好了。

    周以光终于忍无可忍叹了口气，“但是001的实力摆在那里，我们根本没办法绕过它谈未来。”

    “那世界就不能一下子毁灭吗？”云未明表情比他还丧，“我还以为变异了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呢。那边那个悬崖我看就很适合跳一跳……”

    “谈话到一半能先别死吗？”周以光表情痛苦地捂住额头，“如果变异种都像你这样……”

    “对未来建设工作将会很不利啊。”云未明自己补上下一句，然后继续丧丧地开口，“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当二五仔，对这种情况没经验啊。”

    “就像你在黔省基地遇到的寨子一样，去找我这样的负责人上报中央基地就好。”周以光嘱咐，“如果能打探到同生会的高层……”

    “就混进去当二五仔。”云未明给了他一个“放心我都懂”的眼神。

    “……就先按兵不动，传递信息，等待上面安排。”

    ———

    回忆结束。

    云未明在越野车里列计划表，全国由国家认证的基地里，她就剩下南省基地、藏省基地和河市基地三个没去过了。

    她的手握着笔在本子上画了几个圈，当初基地建立的时候，通讯设备还没有全面建成，各个地区又被大大小小的污染区分隔开，因此现在的基地在地域上分布不怎么均衡，有大有小不说，发展得也十分不平衡。

    其中更有几个市级基地，一开始就是由那几个市发展而来，这才保留了原始的称呼。

    也许是需要时间冷静一下，001很有礼貌地向她表达了自己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云未明也很有礼貌地回复，“行，期待下次见面——”

    001：“……”

    “还好提前问周以光路线了。”她合上本子自言自语道。

    但是当云未明打开车上配备的导航的时候，那块小小的屏幕上却显示出了极其详细的地图，甚至用手点一下还有注释，例如路线预测用时、未来天气、路面情况具体分析和是否穿过污染区。

    自动检索所有路线后，屏幕还弹出了一个小方框，上面写着“以通过比较与运算得出五条路线，系统自动排序，请确认是否按照方案一行驶。”

    云未明忍不住敲敲方向盘，这次算是001贴心，还记得把这辆越野车都改装了一遍。

    不过……这么详细的地图，甚至还有污染区内部情况。她伸手放大了地图细节，按照周以光的说法，由于磁场干扰，卫星目前是检测不到污染区内部情况的，所以基地才会派遣很多小队去污染区内探索。

    她这两年基本不用什么电子产品，一是确实不方便，二就是被001接触过……那基本也就相当于它的设备了。

    那么现在在车里呢？也相当于在它的监视之下？

    云未明：“开灯。”

    车内上方的灯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先当有了一辆全自动新能源车算了，她往后一仰，座椅随着她向后倾倒的幅度自动调整好了位置，主要是这种科技上的事情……她也没招。

    “你其实是能听见我说话的吧。”云未明像闲聊一样开口，不过说完后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干脆闭嘴了。

    既然001这个号称导游的AI离开了，那么她明天也出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