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官方出品也不一定完全正确。”
“用中央研究院的话来说，从未知到可知，从错误到正确，总是有一定过程的。”002的声音很温和，让云未明想到宽厚的长者。
“那么看来您没有和中央基地交流过？否则他们就会修改教材了。”
“因为人类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002回答，“如果非要有关系，那么就是捕食关系。”
“……”云未明无语了一下，“可是您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人类是不会在这里建立中央基地的。”
“我会将死去的人类分解吞食。”002很诚恳，“不过人类拿我没什么办法。”
毕竟他们还要靠它的身躯形成天然的屏障。
她现在觉得教材有关于【002永生】的部分应该大改了。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当然。”002摆动着一根枝条，邀请她走上去，“我很寂寞，需要你来和我说说话。”
云未明伸手握住了那根枝条，触手坚硬而冰冷，是树皮的粗糙感。
“要顺着我的枝条来我身上聊聊吗？”
“可是如果顺着上去，都能到中央基地内部了吧。”她摇了摇手，“您这种行为简直是在当二五仔。”
枝条也学着她的样子摇摆，发出轻轻的“哗啦”声，“可我从不认为我归属于人类。”
“探索者的探索是人类想要探索宇宙，永生者的永生也是人类想要自己的族群永远延续下去。”
“……延续基因和拥有好奇心都是一种本能。”
她顺着枝条走了上去，层层叠叠的白色枝条就像是一间间树屋，她光明正大的走进去也不会怎么样。
“这么轻易吗？”她问002，“我以为会有一些防护装置……”
“敢踩在我身上的生物都会被我吃掉。”002很诚实地回答，“就算是在基地里面，他们也不会靠近我。”
“好吧。”云未明找了间自己觉得形状最好看的树屋走了进去，“我们聊聊，您想聊什么？”
002头一次陷入了沉默，许久它才像是翻了翻它们对话的前文，“你说，延续基因和保持好奇心都是本能？”
“在我的心里是这样的。”
“可是这些我都没有。”
“啊？”云未明从第一个开始问起，“您不想开花结果吗？还是说您做不到呢？”
“开花结果，都是耗费精力的事情，我不做。”
“……那也算您的自由。”云未明说，“人类中也有很多人不会孕育后代。”
但是纵观整个历史，整个族群在自然情况下，总会有个体选择延续自己的基因，也算是延续了种族的基因。
“那你呢？”
“我吗？”她想了想，“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并不是非要延续或者不延续自己的基因，这件事……对我来说算是未知的可能。”
“不过好奇心我现在确实是有很多啦。”她双手合十，“不然我就不会上来了。”
“那您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人类？”
“‘成为’人类。”云未明复述了一边这个词组，“可是我一生下来就是人类啊，就像您，您要说自己不是树吗？”
“我是树，也是变异种，它们之间并不冲突。”002摇摆着树枝，就像是在肆无忌惮地伸懒腰，“我还是我。”
“还是说——”它的问题犀利了起来，“我不否认人类已经是这颗星球当之无愧的霸主，您是想要回归到这一身份里去？”
“人类确实是地球霸主。”她说，“但如果单说是我，恐怕还称不上。”
“可能你不能否认这是不平等的。”002像是在嘲笑她，“末世前你们砍倒一颗树木，杀死其他动物，也并不需要受到同等的惩罚。”
它的话更像是落在“平等”上。
“想要完全平等，可能吗？”云未明回答，“林中的树木为了争夺阳光也会争个高低，自然界中食物链的形成也是因为捕食关系，难道被捕食者能去捕食者面前要求平等吗？”
“人与人之间……也称不上完全平等。”她的语气缓和下来，“未来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但是现在……”
现在的矛盾已经不在内而在外了。
“您相信会有理想中的那一天到来吗？”云未明抚摸着手下粗糙的树皮，“我说的是……无论什么，人类还是异种，有意识的生命体都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或许吧。”002开始试图换个话题，“你觉得我的枝条怎么样？”
“啊……好，真好。”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抚摸让002觉得排斥了。
“那你要掰下来带走吗？”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就像是纪念品。”002很诚恳，“我知道人类会吧桃木带在身上辟邪的。”
“您还有辟邪的功能？”她低头看了看这根枝条，本体应该是香樟树吧，香樟树在传闻中有这个功能？
“但我觉得我的枝条很厉害。”002得意地抖了抖枝条，“你可以切一截带走。”
“您不疼吗？”她觉得有点无从下手。
“就像你拔了一根头发一样。”
“我的头发还是有点宝贵的。”她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因为少白头天天揪自己的白头发，后来幡然醒悟白头发也是头发啊……
断开的白色枝条在她右手上盘绕了几圈，就像是一副洁白的蛇镯。
“即使是别的植物变异种，也绝对比不上我。”
金线兰在空间里蠢蠢欲动，不管怎么样，看颜值也是它稳赢好嘛！
云未明把它按回去了，她觉得只要小兰出来，一定会闹出什么大动静，那时候她又只能上山吃土。
“你要去见见另一个人类变异种吗？”
正在她在和脑子里的金线兰吵架的时候，002又冒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人类变异种？在中央基地？”
“对，而且他现在就在中央研究院。”
…………
中央研究院——
今天是课题组集体团建，再加上时间也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大部分区域已经安静下来，除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还在盯着虚空的某处发呆。
他年纪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只是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丝，身材高大，有一种看上去叫人心安的气场。
“老师……”
发呆的吴国迅速回过神来，他转头一看，眼前正是自己已经失踪了三年的学生，云未明。
“老师您……是变异种？”云未明有些不敢相信，老师他看上去明明在中央研究院任职，他怎么会像是002说的那样，是变异种？
“【代号019缝身者】。”看着自己老师颤抖的面庞，云未明知道了，002是说的真的。
“能突然出现在这里，未明你也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吧。”
她张了张嘴，换了个话题，“老师，这三年您过得怎么样，师母她们还好吗？”
“在灾难的起始，她们就已经去世了。”吴国回得很平静，但是云未明却看出了他眼底的死寂，像是他无数次地想过这件事，最终麻木了一般。
“……抱歉。”云未明摘下自己大衣的帽子，紫黑色的长辫顺着她的脖颈滑落下来，实验室的冷光照在她的脸上，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她与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人体模型谁才是真的尸体。
“老师您为什么在这里？”她一直以为，老师还活着的话大概率会去江市基地才对。
“是中央基地的命令，让我们这些研究人才都来这里。”吴国很快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我变异的方向是大脑，目前科技检测不出来我已经不是人类，我才能来这里继续研究。”
云未明听着心中微动，“那老师我是不是也能回去找我父母？”
吴国叹了口气，他走到操作台前，抬手按下了一个按钮。
“嗡——”她身边的一个玻璃罐从乳白色不可视变成了透明状态。
云未明：“！”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因为这个玻璃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个成年男人。
但是他即使在这种营养仓中沉睡，状况看上去也极为可怖——
他全身溃烂，关节处已经露出了深深白骨，脸上已经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腐烂的牙床和凸起的眼球，那些呈现鱼鳞状从身上脱落的腐肉就漂浮在他的身边，而在那些伤痕处，云未明看见那些血肉就像是在缓慢地往下融化一样。
如果、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云未明不知道他如今承受的将会是怎样的痛苦。
而在这间实验室里，像这样的玻璃营养仓还有三十二个。
她捂着嘴退后两步，金线兰又在她脑子里暴动，她呵斥一句，你难道想要我们都被发现吗？这里可是中央基地！
“未明，我知道你以前在学校上学的时候，观点一直是最后减少病人的痛苦。”吴国再次按下了那个按钮，“可是你要知道，这种情况是不被允许的。”
“那老师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我是为了告诉你，未明。”吴国的眼睛里露出深深的哀伤，“我们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