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云未明问，“是说我们已经不能再变回人类了吗？我知道……”
“未明。”吴国的语气就好像她还在学校里上课，“即使现在他死在你面前，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生命的逝去吗？即使是上百个他就这样死去了……”
即使上百个他死去了，我第一时间思考的，也只会是抑制住我自己。
“我……”云未明像是在争辩，“我只是……”
“我知道。未明，我知道的。”吴国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却也像是含着暴雨。
“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当我见到我的妻子和女儿的尸体的时候，我竟然满脑子都充斥着食欲，连她们逝去的悲伤都被冲淡了……”
吴国脸上露出一抹恍惚，“直到我身边有个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怪物的军官来拉我……我才慌忙跑开。”
然后他冲到附近一阵狂吐，他不知道自己在吐什么，可是连着食物和胃液、胆汁都全部吐了出来。
明明他变成异种之后就不再有嗅觉和味觉，但他却觉得身上沾上了挥之不去的腐臭。
“不，我不能死，他也不能安乐死。”吴国脸上突然快速切换成微笑，他眼睛里一瞬间充满了神采，看向云未明，“死去和变异的人实在太多了，我要研究……我要研究它们。”
在他的操作下，整间实验室里的营养仓都变得透明，每个营养仓里都沉睡着一个千疮百孔的人类，云未明甚至看不出他们的表情。
最角落的营养仓里，躺着的一个小男孩却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为他浑身白白净净，没有任何伤痕，柔软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让人觉得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可是他也是不同的，因为他的嘴巴被一个黑沉沉的铁枷隔绝着，云未明还看到了他嘴唇上人为缝合的痕迹，他的双手双脚也被牢牢锁住，仓体还连着一根输液管与通气管，她的目光跟随这座特殊的特殊的营养仓看去，却在尽头的电子显示屏上看见了【复合麻醉中】这几个字眼。
她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划过去了，却看见老师吴国又重新将营养仓恢复到了不可视状态。
小男孩、缝合、麻醉、老师吴国、实验表示……
这个在营养仓里的男孩是【代号004噬心】！
所以才会有观察实验！
云未明头一次不知道如何是好，《变异种官方指南》能被发出来，这说明004被关押在中央研究院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这……
“未明，不要轻易暴露自己。”吴国像是已经恢复了正常，“004它……没有人类的意志，如果拥有了这些，那么那些实验对于它而言，将会是更大的折磨。”
“那其他人……其他人也是因为实验？”
吴国摇摇头，“这些是病人。”
云未明：“病人？我不知道有什么病会是这种症状。”
吴国：“是辐射。”
他继续解释，“他们一开始还在医院，行动自如，慢慢地就变成了这样。”
“病程最长的那个病人，从三年前开始就已经这样。”
“老师，您总是说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定要保住病人的生命，可是他们都已经忍受如此折磨……”
“可我们无权决定对方的生死，未明。生命是一件很重的东西。”
吴国说：“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意志，而他们的意志才是决定他们生命存在与否的东西。”
“况且这样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太多了？”云未明有些吃惊，她还以为这些实验室里就已经是所有的苦命人。
“我也不知道是我们幸运还是不幸。”吴国解释说：“三年前那场‘太阳陨落’异变，一部分人类被改造成了变异种，还有一部分人类当场死去了，存活下来的人中，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觉醒了异能，剩下的人仍会是普通人。”
“我们一开始以为普通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他们还会因为太阳辐射而患上这种病。
我的同胞们……他们在哀嚎啊，云未明看着那些营养仓心想。
“一年半前，我们研发出了对抗变异种伤害人类后人类也会变异的疫苗。”吴国继续说：“那时的我们都认为是高枕无忧了，可是同样是半年后，在中央基地第一人民医院出生的一个婴儿却击垮了我们。”
“那个婴儿该不会就是……”
“是啊，它就是你刚才看到的004。”吴国苦笑，“它按照人类的年级来计算，明明应该只有一岁。”
但是那从母亲肚子里诞生出的婴儿，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那张裂开直至耳朵的嘴，露出尖锥一样的牙齿，将孕育了他十个月的母亲一口口吃了下去。
做手术的医生和护士都吓呆了，当天的医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在上面好不容易将这小怪物捉住并且送到中央研究基地后，科学家们马不停蹄地展开了一系列研究并且得出——
004最喜欢吃人，并且它最喜欢的部位就是人类的心脏，医院里死去的尸体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死因就是004用利齿撕开了他们的胸口并且取走了心脏。
但是004的可怕远不止如此，人类只不过是它庞大食谱中的一个小分支，它真正可怕的地方是无所不吃并且任何能量都能吸收的特质。
在有一次实验疏忽下，004咬开了束缚自己的手铐脚铐并且将它们通通咬碎吃了下去，那可是时时刻刻通着高压电的设备啊。
上面经过这次实验后，就准备处决这个小怪物，可是经过热武器洗礼后，004并没有死去，反而是吸收了这些能量，变得更强大了。
随后是更强大的热武器，各种药物甚至是冷兵器。
可是统统无效，当他们决定停下来时，惊讶地发现004的外表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六岁左右的儿童，吸收了那些伤害它的能量后，它的生长速度直接提升了六倍！
“很多人都猜测，会出现这种局面是辐射的结果，因此我们不敢再动用更强的武器，而是把它放在实验室里，切断了能量来源。”
“实验室外随时都有人守着。”吴国说，“我没想到你能闯进来。”
“不过毕竟是003，当初检测出的能量比004还要庞大。”吴国推测，“也许你真的能骗过人类的检测设备顺利进入基地，这间实验室里也配备着检测仪，可是你来的时候并没有触发警报。”
“但我还是不建议你最近去基地。一来你刚醒，对于异能的掌控可能并不稳定；二来，你是否能压制住自己的本能？”
吴国担心地看向她，“未明，我们现在最缺乏的不是意志，而是情感。”
云未明悚然一惊，醒来这些天，包括她作为人类死去的那一天，她的情绪好像就再也没有近乎大起大落地变化过。
明明无论是经历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金线兰蚕食到男友被不熟的学姐拉着一起离开，她都只是冷静地分析了局面，然后不管是阻止金线兰也好，抑制住自己不伤人也罢，到底是本能也好，还是她对人类还有感情也罢，她……还分得清吗？
还有她的父母弟弟，还有景之和其他几个朋友……
云未明头一次觉得自己与人类之间的联系如此薄弱，可是其他人在她以前二十五岁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确实不多。
可是……
“可是无论如何——”她终于还是抬眼直视吴国，“我身为人类的意志不会变，只要我还活着一日，那么我作为人类的意志，就永不消退。”
“未明……”吴国苦笑，“你以前还说命运是无常的，可是我们又有谁会想到今天？”
“那么老师，我不去找我的亲人和朋友了。”云未明仍在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会先远离人群，直到我能控制住为止。”
“我也许做不到再成为一个药学家，我不能再次走在大街上，但是我即使再也不出现在人类的视野里，这对现在他们来说也算是好事。”
她还记得她上大学之前没住过校，第一次报学校就选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出发前一晚和父母闹了别扭，但是第二天清晨五点父母就开着车带着她和弟弟去学校，临走前他们三个眼睛都红了。
她还记得高考完以后和景之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海上开摩托艇，景之告诉她自己报了海洋专业，以后会留在青市，而她却选了一个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呢，说我先把汽车机车游艇小飞机都学个遍，到时候有什么就开什么回来找你。
云未明哭不出来，记忆里的人和事明明已经随着她的死去镀上了一层冷光，现在想起来身体却仍感觉某处在发酸。
…………
“这就是……你一路而来，给出的答案吗？”002的一处隐蔽的树冠上，黑衣长发的001如是说。
“那么我呢？我究竟是想看到她兑现她的承诺，还是希望看见她打破自己诺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