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相逢陌路
（一）
“哦？”王大人饶有兴味，一会儿看看紫荆，一会又看看凌枫，沉吟了好半晌，才道：“的确如传闻中所说，确有倾国之姿和非一般的才气，可怎奈却是这般命苦。”说罢又叹了口气。
凌溪微微仰头看向紫荆，眼神却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心知她刚才所言却是在说谎，可他的唇却像千斤巨石，心中似灌了铅般沉重，他无法开口。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紫荆仍只是淡淡一笑：“王大人过奖了，紫荆只是一介平民女子，论容色哪里当得起倾国之姿四字，恐历来确有倾国倾城之貌的便只有能令众生百态都为之倾倒的李夫人，赵飞燕姐妹等人。紫荆容不及李，艺不及赵，实难及李、赵之万一。刚才不过略展小技，让王大人见笑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王大人心中暗惊，突然拍掌笑道：“确如姑娘所说，李夫人的姿色气质的确世间难寻，当的起倾国倾城，可无奈红颜薄命，一段传奇终只化为了后世闲余时的谈资。赵飞燕姐妹虽有着天仙之貌，舞艺冠绝群芳，可她们却以色事人，魅惑君主，祸害江山万民。可岁月无情，任她们在后宫朝堂上再如何惊艳也终会化为泥下枯骨。姑娘容色出众，才艺无双，怎可与那祸害江山朝廷的祸水赵飞燕姐妹相提并论呢。姑娘如此干净优雅，老夫想来姑娘也不会像赵飞燕姐妹那般以色误国，老夫并非有意夸你，只是你确当得起这四字。”
紫荆神色不变，只盈盈一笑：“多谢王大人盛赞，紫荆却之不恭。”
王肃清点了点头，这姑娘的确颇有几分姿色，才艺还十分不凡。之前他还以为她不过秀外内中，以色魅惑襄王殿下。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只她刚才所言几句话，已展现出她的才思非一般寻常女子所能及，在她沉静淡然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敏感细腻的心。二殿下是何等聪敏精明之人，并非一般贪恋女色的浪荡王爷。而她，这个能有幸得到二殿下垂青的女子，想来定有其过人之处。呵呵，殿下还真是有眼光啊！沉思片刻，突然又道：“不知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紫荆道：“前段日子京城刚下过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紫荆今年刚满十七。”
“哦。”王肃清点点头，道：“小女今年也是十七，不过等到今年夏末，便要满十八岁了。”说着担忧地看向语鸢，叹了口气：“唉，都是我这个做爹的失职，老夫常年忙于政事，对她也是疏于照顾，以致拖到今日愣是没有许配人家。老夫实在是……唉……看姑娘冰雪聪明，容貌又生的俏丽，不如与我家语鸢做个伴，你有空的时候多去陪陪她。你们年纪相仿，定能无话不谈。老夫有些冒昧唐突，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紫荆忽然怔住，还未及开口，便突然被人拉住了衣袖，低头一看，竟是语鸢。
语鸢轻轻一拉紫荆的衣袖，道：“语鸢从小没什么朋友，最亲的人便是家父和兄长，语鸢很是希望能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姐妹在身边，彼此唱和，引为知己。语鸢略长你半岁，如若你不嫌弃，你就做我妹妹吧。好吗？”
紫荆怔怔说不出话来，她回头望向凌枫，却见凌枫正点头微笑地看着她。
紫荆终于点了点头，向语鸢轻轻拜了下去，叫道：“妹妹拜见姐姐。”
“好，好。”王肃清连声叫好，笑道：“今日总算又成全了一桩好事，补偿了老夫多年的遗憾。”
“好。”凌枫也鼓掌道：“既然语鸢姑娘认了紫荆作妹妹，从今日起语鸢姑娘便也是在下的妹妹。”说罢竟突然起身，牵起紫荆，道：“今日大家似乎都还未尽兴，都还想再听你吹箫，你如不介意就再为我们来一曲吧。嗯？”
“嗯。”紫荆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语鸢妹妹。”凌枫又道：“紫荆的箫声自然是美，若配上你那惊为天人的惊鸿舞就更是妙不可言。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语鸢笑点点头：“好。”遂缓缓离席，起身，退至大厅中央站定。
紫荆缓缓闭上眼睛，十指微扣，朱唇轻启，一曲清婉柔丽的箫音从指尖泻出，竟是久违了的阳春白雪。曲音清幽旷谷，如松间瀑布击打乱石，如浩淼烟波。
语鸢也随着箫声翩翩起舞，纤肢扭动，裙裾飞扬，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似婉约似空灵。她身影曼妙婀娜，袅袅婷婷，如林间奔跑跳跃的精灵。
凌溪静静看着合目而奏的紫荆，她还是那么美，出尘的气质令他当年为她一见倾心。而今她的美依然不减当年，不似幼时的干净纯澈，反倒多了几分妩媚动人。可如今这一切在他眼里却已全然成了讽刺，她的一语，一笑，甚至蹙眉的样子就如一支支利箭深深扎在他的心上，令他心碎。
这九年里，带着对她的刻骨思念，他是那么盼着能与她相见，对她诉说着他的相思。他不断地幻想着当她与他再次相见会是何种情形。也许这许多年过去，她的身边早有良人，而他对她的这一段情也将永远被无情的时光所掩埋，她也永不会知道他曾那么深深的爱过她。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当他们今日有缘再见之时，她在面对他的时候眼神竟如此淡然，她竟没有认出他！她的身边不但早有良人，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与她并肩而立的那个人，竟会是自己的二哥！
看着他们并肩而立，有说有笑，他双拳紧握，心如刀绞。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二）
看着厅里笙歌曼舞的女子，凌溪有一瞬间的恍惚：幼时他伴她月夜吹箫，浅吟低唱，那一幕幕温情的瞬间仍不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可如今却已时隔多年。她，她竟未识得他么？还是，她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一遍遍设想过无数次与她再见会是何种情形，她是不是已然忘却了自己当年对她许下的诺言？还是甚至压根就不愿意再想起。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再见之时，一切早已脱离了命运原本的轨迹。
一曲舞毕，语鸢对着众人轻微笑，颔首，走过来牵起紫荆的手，静默着回到了座位。语鸢回到王肃清身边向众人点头落座，紫荆则依言在凌枫身边落座。
大家边吃边聊，你一句我一句，纷纷感叹着刚才的一箫一舞配合的天衣无缝，宛如人间绝响。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半时辰才吃完，大家才乘兴散去。
王肃清突然走到凌枫面前，道：“酒足饭饱，又欣赏到了这般美妙的乐舞，老夫今日是意犹未尽呐！素闻二殿下棋艺十分不凡，不知老夫可否向二殿下请教一番？”
凌枫一手搂着紫荆，笑道：“前辈面前，怎敢言‘请教’二字？不过切磋一二晚辈倒是乐意奉陪。”又轻轻揽过紫荆，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和王大人要去书房对弈，你去院子里等我吧，半个时辰之后，我会来陪你赏星。”
紫荆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走了出去。
深邃的夜空，繁星万点。紫荆走到一架紫藤花架前站定，手指轻抚着已经凋零的残花落蕊，仰头凝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原来，再如何娇艳的花朵，却终是敌不过岁月的无情呢。
“紫荆姑娘。”一声幽幽的叫唤打断了正在沉思的紫荆，她不由微微蹙眉，回过头来，只见
一袭青衣的男子正向她走来。不用多说，那男子正是凌溪。
紫荆礼貌地微笑着回礼：“公子，天色已晚，公子不回府，不知这么晚了唤紫荆何事？”
“我……我……”凌溪心里紧张的要命，只觉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才缓缓道：“姑娘，我……我是想问，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紫荆凝神想了一会儿，道：“我听人说，京城里有个闲散王爷，不喜政事，却少有才名，最喜结交落拓文人，互相唱和，引为知己。每日挥毫泼墨如闲云野鹤般悠闲自在，且看公子通身的气派，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这位王爷，三殿下。是么？”
凌溪忽然间怔住，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趁二哥不在才能来与她说几句话，也希冀着她还能记得过去，记得他，记得他陪她一起度过的年少无忧的那些时光。可现在，他所有的希冀，在这一刻却全被她无情的打碎！
她不记得他了，她不记得他了！他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响，她真的不记得他了么？那样淡漠的语气，那样陌生的眼神，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冷淡疏离。她真的不记得他了，她什么都不记得！
紫荆诧异地看着有些痴傻发呆的凌溪，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喂，在想什么呢？”
凌溪恍然回过神来，迅速收起了刚才的失态，十分尴尬地笑：“没，没什么。只是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么？我们以前认识，我还认识你哥哥。我们三个一起嬉戏，还一起赛马。怎么，你都不记得了吗？”他眼中似有不甘，仍是在试图挽留她已消散的记忆。
“是么？你认识我哥哥？”紫荆讶然道。又忽然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是我八岁以前的记忆吧。我八岁那年，生了一场罕见的怪病，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病好后，有些事情我就不记得了。珠儿她们试图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可我哥说我八岁以前的记忆并不值得回忆，忘记了就算了。有些事，记得反而不如不记得的好。”
凌溪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这几年来，你可有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紫荆道：“是想起过一些。大哥说我本来就是脑子烧糊涂了，选择性遗忘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事记得，有些事真不记得了。”
是么？看来她是真不记得他了，连同他与她的回忆一起遗忘。他本以为她会和他一样，会有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能继续愉快轻松的做朋友。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忘记了他，她不记得他。也许这便是天意，是上天剥夺了她关于他最美好的回忆，让她彻底将他遗忘。
紫荆似有些不忍的道：“没关系，虽然有些事我不记得了，但你可以慢慢说给我听，你可以和我讲一些你和我大哥之间以及我们以前发生过的事，好吗？我可以慢慢了解。”
呵，慢慢了解？有必要么？有些事，忘记了就是忘记了，无论你怎么努力了解，都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凌溪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便缓缓转身离去。罢了，事到如今，忘了就忘了吧。就算记得，又能如何？那只会给她徒增烦恼伤悲而已。
凌溪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罢了，忘了就让它过去吧。可就算她还记得，又能如何？她也永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是啊，她如今是二哥的女人，是他认定的准王妃，她现在更是人还没过门便已住在了襄王府，恐怕是怎么都逃不开这命运的牵绊了吧？
她是二哥的女人，可他现在却连多看她一眼都成了奢侈，更枉论谈天说地话知音了。
可是，那个发誓此生非她不娶的男人，是他的二哥，他连争取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