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黑衣来客
（一）
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挪动着步子，然而他却感觉脚底如灌了铅般沉重，他试图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他很想再回头看她一眼，看着她蹙眉和娇笑的样子，是那么美好，如一朵徐徐绽开的白莲，盛开在他的心尖上，孤独的盛开着。从小到大，那个漂亮可爱又有点倔脾气的小女孩，似乎总是习惯一个人，来来去去，孤独地行走的苍茫人海间。他曾试图努力敲开她紧闭的心门，他想成为她心中惦记的第一个男孩儿，他想成为她故事中那个未来的男主角。可是她拒绝了，拒绝让人看到她藏匿在面具下的那颗心。
她似乎很少笑，在他的记忆中，她只对一个人笑过，那个人便是她的大哥。曾听她说，大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亲人，她所有的童年的美好记忆都留给了大哥。后来因为她大哥的缘故，他见到了她，他一身白衣翩然出尘，如城中所有的贵公子一般英俊不凡。可她也只是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探究冷冷地盯着他，平静到几乎淡漠。他本有些愠恼，可当他看到她骑马时的那一股倔劲儿，他便忍不住对这个女孩儿产生了兴趣。他想要靠近她，想要了解她。
她对他，不冷也不热，依旧如往常般淡漠。她只会腻在大哥身边笑语晏晏。可他却也并不生气，他还是惯常手执一卷诗书，靠坐在树边，沉默而微笑地看着她，一坐，就是一天。
他总以为只要他坚持着待在她身边守护着，总有一天她会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他，她并不是一个人，她一直有他默默在她身边陪伴。他总是相信着坚持，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她故事里的男主角，一定会的。
可是有一天，他却发现他错了。这世上，不是任何东西只要你坚持就能换的来的，比如感情。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你，无论你如何强求也换不来。她就那样如一阵飘渺的风般消失在了他眼前。他有些慌，去找她哥哥打听，可洛紫川也说不明白，只说了她去了很远的一个亲戚家养病。他总以为她去也不过两年三年，总会再回来的。可那之后的不久，洛紫川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的心有些茫然，却依然未放弃希望的等待着。可谁知，等了两三年，等来的却是洛家被灭门的消息。
这一次，据说是新帝亲自下令，剿灭洛家的在朝势力，洛家三百余人被朝廷新任命的宰相王肃清带兵诛杀，却带回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被杀的那三百余人里，没有发现洛陵觞。他不相信，但他却又隐隐地感到庆幸，洛家的那个小女孩儿，应该没事吧。若是有人事先得了消息暗中救下了她，那她现在应该已不在京城。可这一别，又不知几时才有相见之机？
九年了，一晃九年过去了。他在等待与期盼中度过了这寂寞难熬的九年，好不容易今日终于等到相见，他还来不及欢喜，却又被另一个残酷的现实当头重重一击。她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不错，她的身边已有良人，而那个人，是他的二哥。
他想靠近她，可她却根本不记得他。可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如今已是二哥的女人，是他认定的妻子，与他再无任何瓜葛。他也不该再对她有任何念想。他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他本是该祝福她的吧，那颗在外漂泊孤寂了多年的心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她应该被祝福。对，他应该笑着祝福她。
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敲开，碎成了一片片。
紫荆怔怔站在原地，突然朝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叫道：“喂，三殿下，你什么时候再来，我要听你讲故事，不许忘！”
身后突然传来她的叫喊声，凌溪的脚步顿了顿，唇角泛起了一丝苦笑，他没有回头，匆匆离开了襄王府。
紫荆依旧站在原地，盯着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怔怔出神。语鸢悄悄走到她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傻妹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紫荆轻轻摇摇头：“没什么。姐姐怎么也这么晚出来，难道也是来陪我赏月的？”
“赏月？”语鸢“扑哧”一声轻笑：“妹妹有如此闲情，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在这院子里赏月？按我说呀，你这不叫赏月，这叫大晚上的没事站在这吹冷风呢。妹妹赶快回屋去吧。外面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嗯。”紫荆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些困了，那我先回屋了。姐姐呢？”
语鸢道：“我还要在这等我爹，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说着突然握住了紫荆的手，道：“记得下次过来玩。”
紫荆正要回答，突然一声脆响打破了宁静的夜。紫荆和语鸢同时抬头，异口同声：“谁？”说话间已纵身一闪跃入院墙后，语鸢不会武功，只能在后面担忧地叫：“紫荆妹妹，你可千万要小心！”
紫荆侧身闪入院墙后，隐身在一棵树后，赫然瞥见后院中一个黑衣蒙面人正与两名刺客搏斗，那黑衣人一拳一剑，掣肘向后一推，立时便将那两名刺客杀死，鲜血激射而出，剑锋上仍不住滴血。
刺客？竟真的是刺客？襄王府深夜竟有刺客行刺？
可又会是谁这么大胆子不要命的来想要襄王的命呢？紫荆百思不得其解。
那黑衣人正欲提步离去，不料紫荆却叫住了他：“等一等。”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身后一尺处停住，一边喘着气，一边道：“壮士，多谢你，替我们化解了一场危机。请问，请问壮士姓名？容小女子日后报答。”
黑衣人身躯不觉一震，这声音竟如此熟悉。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沉默了半晌，才突然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不必挂怀。”立时收起了长剑，长剑入鞘，他又道：“姑娘，请多保重。在下，告辞！”
（二）
“哎，等等。”紫荆忽然身躯一震，这声音，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真的，真的是他？
那黑衣人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凝视着紫荆，道：“姑娘，还有何事？”
紫荆道：“不知壮士，可否请教您贵姓？”她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斗着胆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那黑衣人笑了笑，道：“原来姑娘是想问这个。我看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注意安全。咱来日方长，后会有期，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把。”说完便向紫荆微一抱拳：“告辞了！”
“哎，壮士，等一等。”紫荆再次叫住了他，快速的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了一小块半月牙形的翡翠玉佩，递给那黑衣人，道：“如果壮士下次遇到什么麻烦，便可来襄王府找到我们，我和襄王殿下定会对您倾囊相助。拿着这枚玉佩，便可进去王府，找到我和襄王。”
黑衣人怔在原地，手抚摸着那块玉佩，心中巨震：紫荆，真的是你？这块玉佩，和我当年送给你的一模一样。六年了，哥哥找了你六年，这六年里你音讯全无，你知道哥哥是怎么过的吗？他只觉心中情绪激荡，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吗？当年洛家惨遭灭门之祸，洛家上下三百余人死于非命。我听到这个消息，又急又怕，便不顾一切地连夜赶回京城，等我马不停蹄的赶到洛府时，原本热闹喧哗的洛府早已化为一片废墟。我思量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闯了进去，院子里树也被砍倒，花盆被砸碎，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院中的景象残破颓败，已不堪入目。
我双手翻过一具具尸体，府中各处都找遍了，庭前后院，屋中书房中，还有水池旁，可我并没有发现你。那一瞬间我不知是喜是忧，我突然想着也许你早在家中某个亲戚的帮助下逃走了，也许早已离开了京城，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我还是没有停止寻找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过的好不好，我才能安心。六年里，我甚至想着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爱你的那个他，携手一起浪迹天涯。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她那么渴望自由，最盼望的便是有一天能自由自在翱翔于蓝天白云下，那样的你必定比以前自在快活了许多，可是却离我越来越远了。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缘相见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六年之后，你竟然又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这个曾经让你伤痕累累的“家”，回到了这座充满了权力斗争的王城。可是我更没有想到，这次把你重新带回这座王城的那个人，与你并肩而立的那个人，竟然就是皇城中传说的那个风姿俊秀的男子，襄王殿下。原来传闻中的一切，竟都是真的。二殿下这几年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他早有耳闻，二殿下返京之前便有传言，这次回来，他的身边多了个女子，一个花容月貌，箫声能令人销魂的女子。还有传言说这二殿下在最近那场与车师的战役中，多亏倚仗了这位女子的相助才能立下如此大功。京城早有百姓相传，说二殿下对她是恩宠非常，每日更是变着法子讨好她，只为博她一笑。众人都笑赞这位准王妃好气魄，将来定能成为二殿下的贤内助。
他本来对这些传言只是付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京城百姓一致交口称赞的奇女子，众人眼中未来的王妃娘娘，竟会是紫荆，那个他心心念念找了六年却杳无音讯的妹妹，竟又出现在他眼前。
呵，他苦笑。六年前，她还是那个会骑在他背上笑闹的小女孩儿，那个总是喜欢倚在他身边会跟他撒娇需要他疼需要他爱护的小女孩儿。那时的她，她只是她，天真单纯，那个他最疼爱的妹妹。可六年后，他已俨然不是当年京城里那个纨绔少年了。他是京城里的一名游侠儿，锄强扶弱，扶危济困，可她也俨然不是当年那个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天真地笑的女孩儿，她现在是襄王身边的女人，是未来的襄王妃。他们的身份犹如天堑不可逾越，即使相见又能如何？
呵，如今的她，还未过门就已客居在襄王府，襄王殿下等于是借此昭告天下间接承认了她的身份，他将她强留在襄王府，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无法再抽身离开。可为什么会是他，他是王爷，是皇族中人，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牵绊；而她是山间精灵，她的心很小，只想自由自在的活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可是她却又要和皇族中人纠缠在一起？皇宫是个大酱缸，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如果，她真的因此嫁进了王府，那她的未来又会如何？
“喂，你发什么呆啊？！你回答我，好还是不好啊？”紫荆有些愠色地看着这个站着发呆的黑衣男子，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讷讷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啊？”
“我……”黑衣人尴尬地一笑，却顿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喂，哑巴了？”紫荆轻轻推了他一把，疑惑道。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从齿缝中吐出一句话：“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在下定不辜负姑娘的一番好意。那么，姑娘，在下告辞。你回去吧，不然殿下该担心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紫荆却赫然瞥见他微露的左肩，突然抢步上前，用力扯开他本就遮的不严实的衣衫，便见赫然露出一块紫红色手指般大小的胎记，她顿时心中如遇重重一击，霎时顿在了原地。
黑衣人也是一愣，顺手握住了她那只停留在他衣服上的手，似乎有些不耐：“姑娘，请自重。”
紫荆不能确信似地喃喃：“哥哥……真的，真的是你？”果然，她没有看错。
这一声久违了的呼唤声，虽微不可闻，可它却还是像是一股魔力飘进了黑衣人耳里，他心中微漾，有一瞬间的恍惚，却终只化为了淡淡一笑：“对不起，姑娘，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
眼中渐渐腾起了一阵雾气，可他还是只能强作镇定的道：“不过，姑娘不必挂怀，日后，我们定还会有机会再见的。今日天色已晚，就此别过。”只是不知这一别，可还有无相见之期？
（三）
他的手缓缓从她手中抽出，眸中带笑，如风一般远去。
紫荆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度正一点点消失，那好不容易重新找回的温暖又要离她而去。她痴痴的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仍不住低喃：“哥哥，不要，不要丢下我……”恍惚间，便颓然瘫倒在了地上。
“紫荆，紫荆妹妹……”凌枫和语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鸢还披着件斗篷，手里提着个灯笼，带着凌枫一路沿着她的足迹找到了这里。
“你确定就是在这里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凌枫不解的问。
“是啊，我亲眼看到她沿着这条路进了王府后院，应该就在这里呀。我和她都同时听到了好像有刀剑相击的声音，不过她比我眼快，还没等我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就不见了，我只隐约记得她是顺着这条路出去的。”语鸢道。
“是么？那咱们再找找吧。”此时的凌枫心里却忽然升起了另一个疑问，难道她真的隐瞒了他什么？
紫荆忽然发现有一缕亮光照着她，令她睁不开眼，遂抬起手微微挡住了眼睛，仍是痴痴地跪坐在地上。
心细的语鸢却立即发现了异样，她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影，不由加快了脚步，兴奋地叫：“紫荆妹妹！”快步跑到了她身边，一把扶起跪坐在地上的紫荆，道：“妹妹，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么？你快起来，天冷，别坐在地上，当心感染风寒。”
紫荆此时脚步虚浮，头有些发昏，借着语鸢的力道才站稳了脚步，她摇摇语鸢的胳膊，道：
“是他，我看见他了。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谁，谁回来了？你说清楚啊。”语鸢有些不解，同时也很好奇，她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她如此魂不守舍？
“是他，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随后而至的凌枫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见到紫荆的那一刻却还是让他欣喜：你果然在这里。他二话没说便从语鸢怀中接过呆呆愣愣的紫荆，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顺势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熟料紫荆这一次竟没有挣扎，她只是顺从地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哥哥的怀抱，仿佛那个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哥哥又回到了她身边，依旧会宠着她惯着她。渐渐地，她的唇边凝了一丝笑意，轻轻呢喃着：“哥……”
凌枫和语鸢皆是一怔，语鸢似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她口中的那个他，就是她的大哥吧。不过这下，这个呆呆愣愣的傻丫头啊，怕是将殿下错认成她大哥了，她忽然有点不敢去看殿下脸上的表情。
凌枫轻拍着她的背，随即轻咳了几声，道：“紫荆，醒醒，是我。我们回家了。”接着又对语鸢做了个手势，道：“天色也不早了，语鸢你先回去吧，王大人就在前厅等着你。你回去跟他解释下，我就不送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语鸢道。说完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紫荆，道：“那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望妹妹。”一袭白衣飘然远去。
“路上小心。”凌枫蓦地横抱起紫荆，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凌枫挥手喝退了守在他房门前的婢女，轻轻推开门，将紫荆轻轻放在他的榻上，替她掖好了被角，道：“睡吧，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来看你。”刚欲起身离去，紫荆却突然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梦呓般地声音传来：“别走。”
凌枫心内轻叹了口气，她只怕还是把他错认成了她哥哥，才会那么不舍，要求他留下。可即使这样，他也觉得很满足，他唇边不禁含了一丝笑，这也许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他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尽管只是在梦中，他也会觉得满足。仍是不舍得拒绝她的要求，道：“我先去沐浴，一会就回来。”
不想紫荆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又紧了几分，轻声呢喃：“别走，别走。今天晚上，你能陪陪我吗？陪我，不要走！”
凌枫叹了口气，终是经不住她一再要求，遂点头应允：“好，我不走。今天晚上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一掀衣袍，坐在紫荆榻边，低头凝视着她，唇边笑意更甚，这一次恐怕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吧。她在他的房间，躺在他的榻上，那娇美的睡颜，一阵阵撩拨着他心中翻涌的情思。想到平日里她总是对他冷着一张脸，拒绝他过分靠近她，而今却突然主动要求他留在她的身边，而且还是在……他的手轻轻抚过她垂落在颈边的发丝，沿着她的脸颊一一抚过，抚过她白玉般的颈子，他的手停在了她的衣领上。他轻轻解开了她的第一枚衣扣，手不由触到了她裹在内里的亵衣，却在第二枚衣扣间顿住了。他心中猛烈的一颤，他这是在做什么？天哪！他这是要做什么？！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这是在伤害她啊。的确，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她，想要她成为他的人，至此再也离不开他。可他，绝不能用这种方式得到她，那是在伤害她！纵使他得到了她的人，却伤害了她，他便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心，又有什么意义？他微笑着强压住心头的欲望，将她的衣衫扣好，心中暗道：我一定会争取到你的心，只有我才配做你的夫君，我定会令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我绝不会放手！
凝视着她娇美的睡颜，唇边还挂着一抹满足的笑，他轻轻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站起身，随手扯了一条毯子铺在地上，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