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幸或不幸
（一）
席间，语鸢和凌枫一直有说有笑，凌枫还细细询问语鸢王府的的招待如何，菜的口味如何，又问她可有了中意的人家，要不要他帮着做个媒介绍一门亲事。语鸢不由羞红了脸，遂只低头吃菜。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语鸢，多谢殿下费心。只是我，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凌枫瞧着语鸢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你别不好意思，哪有姑娘家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还不出嫁的道理？十八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纪，你实在不该如此浪费大好青春。你，你该不会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家了吧？”
“我……”语鸢心中忐忑，她心中那点微妙的心思，实在不知该如何相与。她心中惦记的那人，早已有家室，可她本不该对他再有任何念想，可她还是禁不住去想。那她在他心里，又算得了什么？明知将真心付与会换来无边的痛楚与相思，这只是一场无果的相思相忆。可她沉默了半晌，终只决定将这份心思深藏心底，再不与外人道，她不会令他为难。只是道：“殿下哪里话，语鸢没有惦记的人。”
紫荆此时只低头吃饭，一言不发。看来他是真生气了，连饭间都没见着他，他是在故意避开她么？难道他们，竟真的已到了再也无可挽回的地步？想到此她不觉心下黯然，惆怅满怀。她一下一下拨弄着碗碟中的饭菜，竟似已觉得吃什么都索然无味，只吃了小半碗饭便搁下了碗筷。
凌枫似乎已察觉了她的异样，只觉得她心中必定有事，却也不便多问，只是道：“你今日怎么吃这么少，是哪里不舒服吗？回头我叫个大夫来给你瞧一下。”
紫荆道：“不用了，我只是近日胃口不太好，不妨事，不用麻烦了。”
凌枫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你早点回房休息吧，我和你语鸢妹妹再说会话。”
紫荆点点头，又仔细和语鸢作别后便离席而去。
凌枫点一点头，便向语鸢道：“你不大容易来一次，来，再多吃点。”
语鸢却摆一摆手，道：“不用了，殿下，我已经吃饱了。我想，我该回去了，不然爹爹又该着急了。”
凌枫道：“也好。女孩子家回家太晚总是不大安全，也难免令人生了嫌隙，我送你回去。”
顿了会，又向语鸢道：“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让吴爷送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得空记得多过来坐坐，也好陪陪紫荆。我不常在家，她一个人在府中难免寂寞，你多开导开导她，多陪她说说话，与她作个伴。”
语鸢点点头：“好，我会常来陪陪紫荆妹妹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不要辜负了她。”
凌枫微笑着点头道：“一定会的。”
吴管家只应了声：“是。”便领着语鸢离开了王府。
凌枫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二）
春光三月，正是桃花满枝头的时节，微风中夹带了一丝暖意。可京城的春天，像是迟来了十天半个月之久，紫荆总觉寒意未去，并未有春之暖日。只是不知是天冷，还是心冷？
离上一次见到他算算也有十来天了吧，只看他上次那模样倒像是真生气了一般，连日来再未在王府出现。也许他只是惧于接受罢了，可接受不接受又如何，就能改变一切吗？
然而紫荆每日却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平静如常，就仿佛那个人从未回来过。唯一不同的只是她变得比以往更加懒散了，每日睡到辰时中才起，洗漱后用过早膳便坐在园子里赏花，
一直怔怔地盯着花盆出神，常常一呆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然后便回屋继续歇午觉。她渐渐变得像是对任何事物都没了兴趣，只一直发呆出神。
不过今日，她突然开始搜集名家字画，像是一下子来了兴趣，她将它们都收在她房间的一只小箱子里，每日午后得空便取一两幅出来，照帖临摹，也算打发她清闲无聊的时光。
而凌枫这几日也未曾问过她的起居生活，他每日清晨出去，直至酉时方才回来，显得行色匆匆。也没有人知道他出去这么久是去了哪里，抑或是干了什么，也没有人敢去过问。紫荆也从不过问他的行程，似乎并不想关心这个。她已有数日未见到凌枫，他回来的晚，她只是依言将热好的饭菜送到他房间，并未多作停留。他们虽同住一个王府，见面的机会却并不多。她醒时，他已睡；他起时，她还未醒。她似乎只是将自己隔绝在自己的那一方天地之内，对什么都不再关心，只是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事。而他却一直在外面的世界里周旋，常常回到王府已是深夜。他们之间似乎交集已越来越少，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灰心和迷茫，她和他，该如何再走下去？她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逐渐远离他的世界。是不是只要他离那个目标近一点，就会离她更远一点？大概是吧。
一日午后，她正在房里临摹颜真卿的字，练了很久，倒是练了一堆废纸。她的心思已不在练字上，她的心思越是烦乱，便越是练不好。索性便干脆搁了笔连砚台也来不及收拾便奔向窗外，一路小跑至一水池边，池水清冽，照着她清丽绝美的脸庞，面色却有些苍白。她胡乱掬了一捧水浇至脸上，才颇觉清醒几分。
京城的闹市区，天字一号楼，洛紫川独自一人坐在一楼一方小角落一张桌子上喝酒，神色漠然。他面前已喝空了七八坛酒，却依旧无半分醉意。可在这种时刻，他越是想醉，便越是不醉。他多想此刻能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醉了便能什么都不想，就不会心痛。可酒醒之后呢，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可他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将自己的一生都困在那个樊笼内，在红墙碧瓦内寂寂一生。他心如刀割，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悲伤地看着她成为又一个陈阿娇，卫子夫……
他曾经想过，当她真的穿上嫁衣在别人的祝福声中步上红毯时，他一定不会去祝福她，他只是可怜她，怜悯她。他在人群中默默悲伤地凝望着她。都说一个女子这一生最美丽的时刻便是穿上鲜红的嫁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嫁为人妻，所以，他便要将她最美丽的容颜永久铭记在心。哪怕她这一去，已离他越来越远。可他还清楚的记得，他们曾一起有过的无比快乐的回忆。原来那些儿时的欢声笑语，幼时的相依相伴，最终却只能隔着人海相望。这一刻，他没有伤感不舍，只有撕裂般地心痛。
他突然仰天长嘶一声“啊”，挥拳砸碎了面前的空酒坛，残瓦碎了一地。如此怪异的举止令在座诸人皆是一惊，俱是满面惊异的瞪着他。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他忽然长身而起，便向外冲去。他在街上纵身狂奔，引得不少行人侧目，皆是好奇地笑摇摇头。
凌枫正在书房内翻看一本《后汉书》，神情专注。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嚷之声，起先他并未在意，后来那吵嚷之声竟是越来越近，竟一直传到了书房门口。凌枫疑心渐起，便问了一句：
“外面是谁？”过了一会儿，并无人应答，便索性搁下了手里的书，正欲出去看个究竟，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他还未看清是谁便被人揪着衣领拖出了书房，几个丫头婢子见了只惊叫连连，却吓得不敢吱声，只远远躲到一边。
“阁下，本王与阁下素无怨仇，为何如此待我？”凌枫被他拎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待得绕过长廊，行至八角亭内，洛紫川才缓缓放开了他。凌枫揉了揉被他拎皱的衣衫，大喘了几口气，颇为惊讶地瞪着洛紫川，半晌说不出话来。洛紫川却被他盯的有些不耐烦，索性开门见山地说：“襄王殿下，我敬你是个君子，所以也就不绕弯子了。洛某这次来，是想拜托殿下一件事。求你，放过我妹妹吧。京城的好女子很多，我妹妹也未见得就真适合你。你还是，放过她吧，望殿下答应洛某的这个不情之请。”
原来，你果然是为了此事而来……凌枫脸色一变，竟是想也未想便冲口而出：“那恐怕要令兄台失望了，你的这个要求，本王不可能答应你。我说过，紫荆此生是本王的女人，永远都是。本王说出口的话，绝无悔改的可能。所以，兄台若是专为此事而来，那便请回吧。本王不可能答应你。”
“是么？”洛紫川冷笑一声：“我就不明白了，这京城那么多的名门闺秀，难道就没有一个令你中意的吗？你就非要纠缠我妹妹不可吗？难道你就真的非她不娶么？况且你们这些皇族子弟，只要是女人，娶谁还不都一样吗？”
（三）
凌枫轻咳了两声，冷笑道：“可是兄台这话，本王却实在不敢苟同。那不是有如将婚姻大事当作儿戏一般，无足轻重，那岂不是在游戏人生？别人怎样我是管不着，但我凌枫毕生所娶必定是我心爱的女子，且绝不会辜负她。况且京城那些庸脂俗粉怎能配得上做我的襄王妃？紫荆虽没有显赫的家世但却是唯一能令我一见倾心的女子，我凌枫今生非她不娶，只有她才是可与我相携一生之人。”
“呵呵……”洛紫川突然笑了起来，半晌，又冷冷道：“是么？素闻襄王殿下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好，你巧舌如簧，我是说不过你。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究竟是看上了她什么？竟铁了心要娶她？我真的很想知道。”
然而凌枫却也并未生气，只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兄台说这话是何用意，我只知道一个因由，我在乎她，她也在乎我，这便已足够。”不过，又冷笑一声：“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一样事，只要是我凌枫看上的女人，非娶不可。所以，你妹妹，我是娶定了。你的这个不情之请，恕本王实在不能答应你。兄台，请回吧。”
“你……”洛紫川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喘着气，道：“你……你这是强人所难……你逼我也就罢了，可你这样苦苦相逼她从你，又有何意义？纵使你们日后拜了堂成了亲，也……也不会幸福的。”
凌枫又淡淡笑道：“我可没有逼她，因为我早已知道，她一定会答应我的。再说，幸不幸福，可不是你说了算。”说罢方自转身离去，却在瞬间顿住了脚步，他讷讷道：“紫……紫荆，你……你怎么在这？”
谁知紫荆却冷哼一声，并未理会他，便越过他径直走到洛紫川身边，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皱了皱眉，道：“哥，你……你喝酒了？”
洛紫川一手抓着紫荆的胳膊，一手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你，让我操了不少的心。”
“我……”紫荆忽然垂下了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凌枫看着这兄妹俩，不禁呆了一呆，脸色阴沉，手下意识地握紧，冷冷地瞧着他们。
沉默了半晌，紫荆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凌枫，才恍然想起自己来的初衷。她握着洛紫川的手，又走过来握住了凌枫的手，突然叹了口气，道：“你们呀，不要再争了。本就素无怨仇，还非要弄的跟仇人似的。”又向洛紫川道：“你们整天这样吵，却将我置于何处？都是一家人，伤了和气多不好，其实你只是嘴硬，并不是讨厌他，对吗？与其做这些无意义的争执，倒不如欢欢喜喜接受，为什么不呢？”又转向凌枫道：“他是我哥哥，你说话也要注意些，不要太狠了，不然我，我以后都不想再见你。我哥性子很拗，我只希望你，你不要在任何事上逼他，不要太过强硬，也不要为难他，他以后若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要多多包容他，不可太过与他计较。你，你肯答应我么？”
凌枫沉默了片刻，方自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紫荆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终是点了点头，望着一脸诚恳的凌枫，道：“好，我答应你。我嫁。”
这句话说将出来，犹如天雷一般哄然炸响在二人耳畔，二人同时怔了怔，凌枫紧紧握着她的手，又突然抱住了她，喜不自禁：“你……是真的吗，你真的答应了？”
紫荆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洛紫川被惊得后退了两步，面上骤然失色，仍是不能相信的喃喃：“你……紫荆，你莫要说谎来骗自己了，你……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答应他呢，是我听错了么？”
“不，哥，你没有听错。”紫荆走过去扶起洛紫川，一字字道：“哥，我想好了，我已经决定了。你，你祝福我们吧！”
“够了！”洛紫川猛然甩开她的手，紫荆便仰面向后跌去，幸而凌枫在她身边扶住她才不致跌倒。他悲伤地凝视着紫荆，道：“既然你已决定了，我也不再拦阻你，但也不会祝福你。只因你此后如何，是好是坏，已与我全无干系。我以后，也绝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事了。紫荆，你就好好在王府当你未来的王妃娘娘，我们今生兄妹缘尽至此，后会无期！”
“哥！不要走！”紫荆闪身拦在他身前，嘶声道：“你真的，不要我了么？我们是兄妹，你莫非真要对我说如此绝情的话？非要这样拿刀狠狠的剜我的心吗？”说话间珠泪已夺眶而出。
“闪开！”然而洛紫川仍是不顾她的请求，狠狠推开她，大步离开了王府。
紫荆只觉头晕身软，竟是无力的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哥……哥……”珠泪纷纷如雨而落。
凌枫从她身后轻轻揽住她，叹了口气道：“紫荆，别再哭了，莫伤了身子。你本是为他伤心，可若是急坏了身子，可是要叫我伤心了。你既已答应了嫁给我，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夫君，所有的一切，我替你承担。”
紫荆此时突然转过身，狠命的推开他，恨声道：“你……你怎还说这样的话，都是你，都是你……你，你为什么要逼着我……为什么。就连我唯一的亲人，都不要我了。我恨你，我恨你！”
凌枫心中忽然一紧，却是更加紧揽住了她，柔声道：“好，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说罢不顾她的挣扎轻轻拂过她的“睡穴”，她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