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龙凤祥和
（一）
紫荆此时额头上汗如雨下，神志已逐渐模糊，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微微张开眼见是语鸢，轻轻喘息着道：“姐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语鸢皱眉轻叱：“不许胡说，姐姐会在这里陪你，你一定会没事的，孩子也会平安降生，别怕。”遂鼓励她道：“来，不要睡着了，用力。”
紫荆恍惚间点点头，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过去，蓦地“啊”嘶喊一声，隐隐听见婴儿微弱的啼声，那稳婆也是一喜，渐渐松了口气：“孩子出来了，恭喜王妃，是个小世子。”说着便将那婴孩抱去擦洗身子，再用小棉袄包裹好递给一边的侍女照看，继而再回转身替紫荆清理下身，止血，不料刚一弯身查看她张开的□□，却不由地“啊”了一身：“这……快看呐……王妃腹中还有一个，这……”那穆太医听隐婆如此说不禁面现担忧之色，上前查看紫荆此时的状况，问道：“王妃您现在感觉如何？能坚持住吗?”
紫荆隐约听到他们谈话，此时听得穆太医如此问，瞬间明白过来，强撑着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依稀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得两三声微弱的婴孩的啼哭声，恍惚间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是她的孩子，用这微弱得甚至听不太清的哭声迎接着生的喜悦。忽然，哭声消失了，她的世界寂静了，眼前只余一抹黑暗。
她不记得自己是昏睡了多久，她似乎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一个又一个梦，总是梦见小时候的她总爱追着哥哥跑，小时候哥哥总是很顽皮，一边回望远远落后的她一边调皮地向她做鬼脸，还一边嘲她喊：“快来呀，来追我呀，追上了哥哥将来就要你做老婆！”想来自己那时就是被这句话一激便在心里暗自发誓，她一定要追到他，让他实现他的诺言。可她追呀追呀，哥哥却早已不知所踪，前方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迷雾森林。她想她是迷路了，缓缓蹲下身来将头埋于膝盖间啜泣了许久，忽闻有人在她背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并拍了拍她的肩。她心中疑惑正转身想看看那人是谁，却惊骇地发现身后并没有人。难道只是自己的幻觉？可当她再次转身，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那片迷雾森林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幢幢屋宇，是自己家的院落。她怔怔地呆立在原地良久，却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喂，傻丫头，呆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追我呀，我在这里。”她仰头向上望去，只见他正斜仰在树枝上，带着一脸得意的笑望着她。她回头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再不理他，转身奔向自己的房间。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吧，那儿时的场景，时而模糊又时而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儿时于嬉笑打闹中许下的诺言，终只是童言无忌，当不得真的，而她却一直傻傻地期许了这么多年……
其实很多事不用等到许多年以后，当年桂花树下一诺本就只是他为了哄她开心随口一说的玩笑话，根本没有实现的一天。或许在那时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兄妹相恋，本是□□，是逆天而行，是要受到上天的诅咒和惩罚的。那一切只是她童年时一个美丽的梦，只是如今，梦该醒了。
只是时光流逝，当年与哥哥一起追逐打闹的小女孩如今已嫁为人妻，又为人母，而当年那桂花树下许下一诺说会守护她一生一世的人却已不再。她突地一下惊醒，缓缓睁开眼来，头顶是繁复的纱帐，而她的身侧也没有人，四周寂静，偶尔还能听见侍女咿咿呀呀哄婴孩入睡的声音。她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缓缓提起一口气，撑着坐了起来，轻撩开帘帐，声音有些暗哑地叫道：“橙儿，桃子。你们……在吗？”
橙儿和桃子一人抱着一个婴儿应声奔到她榻前，竟是异口同声：“怎么了，王妃醒了？”
紫荆点点头，便迫不及待要从橙儿手中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橙儿立将孩子递过去让她抱，看着怀中婴孩安静的睡颜，此刻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知不觉中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女孩如今竟已身为人母 ，她不由感到深深的喜悦和幸福。橙儿看着她满足的模样，道：“王妃看小世子多乖啊，都不哭闹。”说着又轻轻抚上孩子的脸，又道：“王妃你看，小世子多像殿下啊，这额头、这鼻子、嘴巴都像，将来长大了定能像咱殿下那般英武不凡。”
紫荆将怀中孩子递回给橙儿，又望向桃子，张了张口，桃子不知她想问什么，便走到她跟前将手里的婴儿递给她，道：“你看咱小县主也很乖的，这眉梢眼角都似极了王妃，长大后一定是位大美人。”不想紫荆“噗哧”一笑：“你就别贫了。”
凌枫醒来的时候只觉头昏昏沉沉，痛的难受，他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以前居住的那间房，也不知自己就这样睡了多久，他缓缓支撑着坐起身，下榻，徐徐移动着脚步一步步走出房门，却正与守在门外的吴管家撞了个正着。吴管家见是凌枫，后退了一步，继而扶住步履不隐的他，沙哑着嗓子道：“殿下你可算醒了，可真吓坏了老奴。”
凌枫道：“吴爷，您，是一直守在我门前吗？”
吴管家连连点头：“是呀，老奴与随您一起回府的那位姓沈的小子一起轮流值守，片刻不敢离开。”
凌枫点头道：“如此，真是幸苦吴爷您了。”又听他提及沈三郎，想起他们回府前的约定，不由笑道：“沈三郎这小子倒是挺能装的，他是在等我的酒喝呢。”说着缓缓推开他：“一定要不醉不休！”
“殿下！”吴管家有些惊讶地望向走路都有些摇晃不隐的凌枫：“殿下！您，您不去看王妃吗？”
凌枫听闻吴管家的质问呆住了，是呀，他这么心急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不就是为了见到她回到她身边吗？吴管家见他不语又道：“王妃刚刚生产，身子还很弱，殿下既然回来了，就去多陪陪王妃吧。”
凌枫缓缓转过身，道：“去王妃房间。”吴管家应了一声，立刻上来扶住他往紫荆厢房而去。
紫荆正坐在榻上逗弄两个孩子，面目含笑。她忽然叫道：“橙儿，帮我打盆水来。再拿块毛巾。”却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个应答，她霍然转过身，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却正对上凌枫那双幽深的瞳仁，她忙低垂下头，道：“是你，你回来了？”
凌枫上前坐于榻另一侧，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是我，我回来了。”他眼神飘忽，悠然望向躺于榻上的两个婴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想不到他如今竟已做了父亲，身上的担子也更重了。
凌枫轻轻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这段时间，你一定辛苦了。你放心，这一次我回来了，便再也不会离开。我说过此生你是我认定的唯一的妻，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生一世。”
（二）
紫荆轻轻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竟像是被什么填的满满的，这一刻竟是感到无比的满足。她凝视着他，道：“我……不辛苦……为你做这些，是应该的。只是你……”她缓缓伸手抚上他英挺的轮廓，他的鬓角，幽幽叹道：“塞外的行程很是艰苦。看你，都瘦了。”
凌枫自嘲地一笑：“也黑了。”忽然一把紧紧抓住她停留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握在手里反复摩挲不舍得放开，犹如他此刻捧着的是一件绝世珍宝。半晌，又将它置于唇边亲吻。紫荆就这么任由他的那双大手包裹着自己这只玲珑纤细的手，她能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这是一双久历沙场饱经沧桑的手，掌心粗糙，指肚有厚厚的茧。如果不是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她几乎不会想到，这双手竟是出自一个外表看似温润儒雅的年轻男子身上。被这么样一双手握着并不太舒服，他指上的茧咯的她皮肤有些微的刺痛，可她却不舍得放开，她如今是多么贪恋这双手给予的温度，贪恋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已经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这个已经成为她孩子父亲的男人。这个男人曾在她最无助漂泊无依的时候给她依靠，给了她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让她不再彷徨绝望。他曾与她携手穿越大漠戈壁，也曾与她一起疆场逃生，还与她一起畅想过未来。他曾许下承诺给她一个可以永远让她依靠的温暖的家。如今，他并没有食言，他做到了。
凌枫更加紧地拥着她，他想自己这一生，何其幸运。名利、地位、财富、佳人……所有世人艳羡的东西这一刻老天都赐给了他。这真是莫大的荣耀与幸福！幸福，有时会使人上进，给人力量；而有时也会使人沉沦，丧失理智。这幸福让他有那一刻的迷醉和满足，可他还有更为艰险的路要走，他不能因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而忘却了身上的责任和使命。就算结局早已注定，他也还是要搏上一搏。不只为了她，更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就算明日便是他的末日，所幸身边还有她，他所深爱的妻子，一定会在他身边，与他携手共赴黄泉。
凌枫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柔发，他感觉得到怀中人儿是那么安静地伏在他怀里，任他粗糙的手在她发间滑过。怀中的女子，就好像一只柔顺乖巧的小猫，安静温柔。紫荆忽然感到下身一阵抽搐的疼痛，“嗞”地一声皱了皱眉，凌枫立即警觉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紫荆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往里挪了挪，调整了下坐姿，小心地抱起了榻上的孩子，递给他，道：
“来，你抱抱他。”
凌枫十分小心地接过孩子，凝视着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似是生怕弄坏了一件奇珍异宝那般小心又小心。这双曾在疆场上指点过千军万马杀过多少敌人的手对于抱孩子却是半点经验也无。他久久地凝视着怀中自己的骨肉，有种恍惚的感觉。半晌，他才试探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孩子的眉心，不想那小婴儿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凌枫吃惊地望着自己怀中哭的可怜的孩子，一时竟慌了神，骇得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紫荆见状急忙从凌枫手里接过孩子，边哄边拍：“看你呀，刚跟你爹见面，怎么就闹个没完没了，一刻也不肯停下来？你爹爹刚刚平叛回来，很累的，我们要体谅他。别闹了好不好，乖，乖哦！”
凌枫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竟被逗乐了，“嗤嗤”笑出声来，用手支着下颌玩味地看着她。
那孩子在她的连哄带拍下哭声渐渐小了，不一会便缩在母亲的臂弯里睡着了。
紫荆轻轻将孩子放回榻上，回转过身来，察觉他的笑意，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凌枫拉她近身，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辗转噬咬，突地笑了：“你现在和他说这些，他哪懂得那么多？”
紫荆低眉不语，也回以他一个微笑。她缓缓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心里却漾开了花。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让自己心爱之人露出真诚的笑容更能让人开心的事呢？
紫荆因产后所受的寒凉致使身体虚弱，面色也有些苍白，总是觉得冷。幸好他回来了，他的怀抱能给她一丝丝温度，是那个熟悉的怀抱，她似乎也不那么冷了。这个怀抱，只属于她。
有时候，她也会茫然，人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这几日，紫荆在橙儿和桃子的照料下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元气，气色也不再那么灰暗苍白，已经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凌枫劝她既然好点就多下地活动活动，还时常扶她在院子里散步。凌枫到底身体底子强健，休息了几日便已恢复。
这日，天气正好。凌枫命人将摇篮搬到院子里，把孩子安顿好，伸手拉过紫荆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两人相视一笑，又一同看向摇篮里咿咿呀呀咧着嘴笑又不时吸吮着手指头的两个小小婴孩。紫荆突然侧过头问：“你说，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好？”一边说一边在手里比划着。
“嗯？”凌枫皱眉沉思了一阵：“名字嘛，就叫……”说着一笔一划在她手心里慢慢写着。
“渊？”她看着他在她手心里写出的字，了然地点头：“渊，是个好名字。不过……”她想了一会儿，拿过他的手，也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字“霜”，她说：“以后，我们的女儿，就叫霜儿。”
“霜儿。”他握住她的手，轻笑：“霜儿，不错的名字。好，就依你。”
一旁的橙儿看见这一幕和乐融融的景象，心中感动，不忍上前打扰，迟疑着不敢上前。
“什么事？”凌枫放开紫荆，道。
橙儿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咬着嘴唇，迟疑了半晌才道：“殿下，王妃……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