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听雾睁开眼睛，空旷的环境潮湿阴冷，地面崎岖不平，水汽蒸腾，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浓雾似乎比以前散了几分，她看着从雾中走出的老人，心中微沉。

    老人面带笑意，还是以往不修边幅的模样。他不说话，似是在等自己开口。

    徐听雾如他所愿：“怎么不在你的殿中了？”

    老人确定她成功恢复记忆，更是喜上眉梢：“如今我法力恢复许多，自然是能出来了。”

    听完他的话，徐听雾面无表情。

    “你找我来是有事？”

    “当然！”

    老人狠狠点头：“想问问有没有人来找你取息壤。”他笑得灿烂，徐听雾却从其中看出了几分奸诈。

    “有，”她淡淡开口，“还不止一个。”

    “当真？”

    对面的人瞬间激动到佝偻的身子都直了许多，但不知想到什么，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下去。

    徐听雾在心中冷笑，“你在想为什么我还活着？”

    老人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尴尬，似是有些愧疚的垂眸，不说话了。

    他打算的太精太细，想哄骗着她将息壤带走，重新现世。可她一旦恢复了记忆，便知道他是在骗他。

    当时他答应她能重生，是真的做到了，但却没告诉她自己能活多久，身怀息壤，到底会有怎样灾祸？

    若是她大意，一个不小心便真的被人取了性命，她在困苦中艰难求生三年，才换来如今的生机，怎么会心甘情愿再听他的摆布。

    徐听雾勾唇，无声的笑：“因为人都死了，就算是没死的，早晚也会死。”

    老人讶异看她，终于感觉到少女与往日的不同。他心中开始后悔当日做的决定有多莽撞，又或者是不该瞒她。

    不必多说，两人之间也是心知肚明，如今再表现什么歉疚都是晚了，徐听雾对他的一切想法都不感兴趣。

    她微抿着唇，缓缓说道：“今天我来与你做一桩交易，答不答应？”

    她等了多日，终于等到他来找自己。

    老人抬眼问她，立时警惕起来：“什么交易？”

    看他的反应，徐听雾轻笑一声，“当做是你骗我的补偿，我要你帮我救一人。”

    老人皱起眉头，既不敢推辞又不敢轻易应下，仔仔细细盘算了一遍徐听雾的话，确认并没什么不妥的才开口问：“是谁？”

    “我的师弟，他叫时川。半个月前从落崖身亡。”

    她拿出最能吸引他的条件，“若是能成，我可以考虑把息壤交给别人。”

    现在息壤在她身上，此人骗她坑她，那自己也不必正气凛然，她偏偏要挟他逼他。

    徐听雾在心中想，若是今日两人打起来，她是否有胜算。或许不大，但她也要鼓足勇气说出来，因为她赌，赌此人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无人可用。

    从此以后，主动权应当握在自己手里。

    “我可不会救死人。”

    否定的回答让徐听雾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她本想当日他能救她，或许会有其他办法救时川。她一直在等，等他来找他，如今终于到了这一时刻，他却说不会。

    看到她的表情变化，老人立马解释道：“因为正好有一人与你命数相符，体质相同，我才能让你重生，可你的师弟我真的救不了。”

    他知道是自己理亏，但他确实没有办法救一个死了半月的人，那是违背天道伦理的事，他做不了也不能做。

    徐听雾思考，“或许能给他找一副新的身体……”与她一样，用一个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徐听雾你疯了？”老人顿时反问她，看向徐听雾的目光也不解起来。

    徐听雾与时川不同，自己救她也是赌了一把，虽不符人伦常理，违背了天道，但自己并未遭到反噬。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做对了。如今徐听雾偏偏要救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他不能理解。

    生老病死，这是人天生就该接受的东西，谁也不能例外。

    他好心劝她：“人死魂离，可能他现在已经投胎重新做人了，你这样做可是要遭天谴的，而且我也不会帮你。”

    他拒绝的已经足够彻底，徐听雾眼神逐渐晦暗，薄纱似的雾笼罩在她身前，对面的人已经看不懂她了。

    老人严肃道：“不管因病还是意外，这都是自然规律，你别执迷不悟。”

    他心中开始担忧，虽然不知道时川到底是何种人，但看面前少女的模样，让他复活这件事，已经隐隐约约成了她心中的一种执念，这样下去，对她，对自己都极为不利。

    他们要做的事，事关无数生灵，绝对不能横生枝节。

    执迷不悟？

    他不是第一个说自己不应执迷不悟的人。

    徐听雾抬起眼瞪他，乌漆似的眸渐渐聚起嘲讽，她扯着嘴角：“是，你不明白，正如你看我只是一个工具，而他却把我视作亲人。”

    如今徐听雾说什么讽刺的话老人都不欲反驳，他心中只怕她会做出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来。

    “既然你帮不了我，那这场交易就到此为止。”浓密纤长的羽睫遮住少女眼中的落寞，她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

    老人急迫的声音响起，“我是不能帮你，但或有一法，可以招来逝者的魂灵，你可以试试。”

    徐听雾终于转身，看他的目光依旧冷漠。

    老人讪讪：“这次我不骗你，如果你能见到他的魂灵，也算是了一心愿。可若是召不来……你得学着放下。”

    他说的委婉含蓄。人死入轮回，召不来的原因不言而喻。

    “好，我便信你一次。”

    得了少女的点头，老人如释重负。

    ……

    徐听雾猛地睁开眼睛，深沉的夜中睡意瞬间消散。

    门窗紧闭，四周静谧无声。月光惨淡，屋内也是暗无天光。她身后是厚厚的被褥，温热的、柔软的将她包裹起来。

    少女的脸在夜里也模糊下去，只有一双眸子逐渐亮起来，是这黑夜中唯一的光。她翻身坐起，房间内只听得到忐忑又兴奋的心跳，还有逐渐急促的呼吸。

    她闭上了灼热矍铄的眼睛，左手搭在右手之上合起掌来，慢慢落在腹部，运转灵气，丹田处开始有燥热的感觉，回想在梦境中得到的咒语，她毫不犹豫的默念出来。

    咒语毕，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睁开眼睛看着茫茫黑夜。灵气在半空中来回绕旋，她抿住嘴，心中的殷切越来越强烈。

    时川，你会在吗……

    清澈的灵力逐渐有了实体，她屏息静气，看着它们忽明忽暗的光聚起，逐渐聚成一个繁杂的咒语。

    她睁大眼睛，妄想在其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心跳如鼓，喉间滚动，她紧张到不敢大声喘气。

    下一刻，闪着微弱青光的灵力，迸发出今晚最亮的光芒，霎时间如同镜子一般支离破碎，毫无征兆的消散在半空中。

    她的心骤然沉到底，开始怀疑自己事哪个步骤没做对。

    半刻后，她又盘腿坐起念起咒语。

    不一会儿，刺眼的光亮重现，刹那的绚烂后一切恢复平静，她眼中的光随之暗淡，重新建立的希望土崩瓦解。

    ——召不来，只能说明他已入轮回，逝者已往前看，你也别太过伤心。

    老者的最后叮嘱回荡在耳边，她胸口慌乱的起伏。

    逝者已往前看？

    时川在世上举目无亲，与她没什么两样。

    徐听雾回想自己去世的那一日，茫然的看着医生护士抢救，心中毫无波澜，那是因为她早已接收自己迟早会病死的事实。在老人说出可以助她重生时，她没多少犹豫就答应了。

    时川是因意外……他怎会如此的洒脱，但凡有一丝生机，他肯定也是想活的。

    是因为为时已晚吗？

    徐听雾忍住内心不断翻涌的情绪，不解的想。

    “咚咚——”

    寂寥的夜里，传来两声敲门，突兀的如同她杂乱的心跳，将她所有的疑惑全都压抑了下去。

    “是谁？”她哑着嗓子问。

    “我是卫光。”门外传来少年的轻声回话。

    徐听雾一动不动，淡淡的问：“有什么事吗？”

    突如其来的疏离，似乎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卫光怔了下，才答道：“我看到你房间里有亮光，以为你是醒了。”

    她静静道：“是我点的蜡烛。”

    门外的人皱皱眉，那光只亮了一瞬，看起来可不像是蜡烛，他担心是出事才过来看看。他没继续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提着的鸡蛋大小的布笼，此时正亮着幽暗的青光，他猛地吸口气鼓起勇气道：“你能出来一下吗？”

    门内没有回应，原本因希冀急促的心跳开始平静下去。卫光收回扶在门框上的手，提起布笼在心中想：明日也是一样的……

    正要转身离去时，房间内传来轻慢的脚步声，卫光激动起来，退了两步站在台阶下看着紧闭的门。

    下一刻，门从里面被打开，昏暗的月光下，一身青衣的少女隔着夜色看他，神情不明。

    “怎么了？”徐听雾提起心气问他。

    心跳骤然加快，卫光哆嗦着将右手抬起来，“给、给你的。”

    徐听雾看去，一个竹编的笼子，只有一拳大小，外面围了一层轻透的纱布。本是平平无奇的，但布笼之内，竟然闪烁着点点星星的青光。她不禁问：“是什么？”

    卫光心中有些自豪，但却又过分紧张，因此磕磕绊绊的答：“送、送你的。”

    他一直抬着手，徐听雾想也没想便伸手接过，她低头细细打量手中的布笼，没有发现对面少年在昏暗的月光下，仍用力睁着眼睛，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抹欣喜之色。

    布笼上方有一个束口，被一根细长的麻绳系了起来，徐听雾用另一只手扯开。布袋漏出狭小的口子，下一刻，晶莹的青光从里面飘出，光亮一闪一闪，慢慢的停在了半空中。

    徐听雾伸出右掌来，那光竟然在空中停了一瞬转而落在了她的指尖。她怔怔道：“是萤虫……”

    渐渐的，布袋中又飞出星星点点的光，缓慢的绕在她身边。月光暗淡，萤虫更加的亮，微风拂过，萤虫顺着风势开始飞远。

    “你抓的？”

    卫光频频点头，这是在周荑引导下想出的法子，看她的样子，应当是喜欢的，他心中越想越欣喜。

    反应过来的徐听雾有些歉疚：“可是都飞出来了？”

    卫光立马回道：“没关系，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再给你抓。”

    但你不是最怕黑的吗？

    听到少年赤诚的话，徐听雾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