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下班，乐嘉竹下午取了柴准家的医保，满心欢喜地给柴准发去消息，却得到了：【先放在你那里吧，下次我来取。今天我有事情。】的回复。
有事？
按以前他都会提前告诉她要做什么。
算了。
乐嘉竹收拾好东西就跟上陈鸥一起回家，虽然上一秒她还语气有些兴奋地给陈鸥说自己要去找柴准。
陈鸥惊得合不上嘴，“柴准竟然会放你鸽子啊！”
“不算放鸽子，只是他有急事要去忙……是医生有事情要忙也很正常吧？”明明是回答陈鸥，但这话乐嘉竹怎么听都像是她在给自己找心理安慰的理由。
“那倒也是，反正听我妈说柴准挺厉害的。”看到乐嘉竹期待的眼神，陈鸥立马说：“我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啊！我也是听说……再说了，我们上次去槐北安医院的时候他不都上去做报告了吗？”
陈鸥在一边继续叽叽喳喳地畅想柴准的能力，乐嘉竹的思绪却逐渐跑到了柴准那里，她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乐嘉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好小气，为什么会想要柴准放下手上的事情来见她呢？
她明明觉得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好。
凌晨五点天边泛白，第一束太阳光攀上地平线，像远处的一条亮白色绒毛。
柴准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地板上，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麻木地盯着满天漆黑一点点消失。
口罩和手术帽被他被揉成一团，但他的这双手现在毫无力气。
柴准没有想过他居然会在自己走得如此骄傲的路上停下来。
他从不认为自己幸运，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很谨慎，能预设很多可能发生的困难，也能计划届时如何应对解决。
“这个结果家属早就想到了……你不用…柴准，不要太自责，他们虽然很难受一直在哭，但很平静。”李帆卸掉口罩蹲下拍拍柴准的肩膀，“起来吧，这是他的命……”
他却拉不起柴准，“让我坐一会儿吧。”柴准看向窗外无力地开口。
刚刚向那两个小女孩和她们的母亲，还有两位老人，宣告她们的父亲、她的丈夫、他们的儿子抢救失败时，那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已经把他整个人的灵魂都抽干净了。
李帆叹了口气，坐在柴准身边。
走廊的尽头是一片看不清任何的漆黑，只有这个角落亮着一盏灯。
李帆仰起头，回忆着开口：“我以前以为一个人对自己的自责不会太越界。这个界线的存在，是因为我总认为人会拯救自己。”
可是，李帆走进医院的第一天就失败了。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白人女孩在手术灯下再也睁不开的双眼，和泛白的嘴唇，还有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李帆甚至看到她的睫毛在他眼前开始羽化消失。
柴准终于知道了他上次问李帆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哼笑道：“柴准，你的失望来的比我晚。”
柴准问他：“然后呢？”
李凡说：“然后，我到现在都没走出来。”他自嘲地摇摇头，“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自己也要继续活下去，才能在这条路上帮助更多的人。”
柴准再次认为自己是懦弱的，他现在就躲在这个角落，在心里流泪，无声地流泪。
他无法看向那五个人，那两个满脸稚气的孩子，那个年轻的妻子，那对年迈的父母。
李帆默默地说：“不用再去主动找家属了，否则你良心上要面对的打击你根本受不住。” 他拍拍柴准的胳膊，“地上凉，起来吧。”
柴准还是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再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李帆站在窗边眺望远处慢慢亮起的天，他的眼前是自己把行医证狠狠摔在桌子上又塞进抽屉里想要它落灰，要它被永远深埋起来。
可是最后他还是轻轻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了擦封面上不停滴落的眼泪。
然后像此刻的柴准一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李帆对背后还没站起来的人轻声说：“柴准，我绝没有看不起也绝没有低估你的能力的意思。而是因为，这是一条心理线，如果你跨过去你会永远掉进无底洞。没有哪个医生想这样。”
“你只是个普通医生，不是神医更不是神，所有的判断与抢救你只要做到准确与全力以赴就可以了。现代医学还远没有发展到谁都能救活的地步。”
“我知道。”
柴准怎么会不知道？可一个生命慢慢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手下熄灭他如何能做到完全视而不见，完全毫无感觉。
早在他接触到医学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为次做心理准备，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现实带来的连锁反应。
【柴准最近是不是很忙呀？】
等了两天只在昨晚收到了柴准的一句：【晚安，好好睡觉。】等她装作和平常一样回复：【你也是，晚安。】后却没了往常那样的下文，乐嘉竹终于忍不住问周淮憬。
【不知道啊。】
看到回复的消息，乐嘉竹泄了口气。
【你怎么不问问我忙不忙？我超级忙的。】周淮憬还在后面加了个赌气的小表情。
乐嘉竹立马心虚地发去一个抱抱。其实第一天晚上没收到柴准的晚安时她就想到了那天吃火锅时柴准情绪的不对。
但她真的没想明白原因是什么。
“嘉竹，用一下你的洗面奶，我今天忘了买了……”陈鸥敲了敲乐嘉竹的房门。
乐嘉竹抬头看向关着的房门，“好！你用吧。”
等陈鸥洗漱完哼着歌出来，被突然出现在客厅沙发上的乐嘉竹吓了一跳。“你不是在房间吗？我以为你睡觉了，怎么又跑出来了,穿这么薄冷不冷啊……”
乐嘉竹摇头，拍了拍沙发，“陈鸥，你过来帮帮我。”
陈鸥贴上面膜乖乖地坐过去，躺在沙发上听乐嘉竹叙述。
“笨啊，柴准肯定吃醋了呗！”陈鸥眼都没睁开，一挥手得出的结论就让乐嘉竹没听明白。
看乐嘉竹还是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陈鸥干脆坐起来，“我问你，柴准要是和你一样寻求帮助，你是不是希望他能第一个找到你？能很快想到你？”
乐嘉竹点头，终于明白了。“所以他这几天不和我说话是因为这个……”
“嘉竹，你说你说跟谁借钱不好？说你闺蜜，或者我都可以，结果你偏偏说了魏睿泽。”陈鸥看到乐嘉竹要开口，立马摆了摆手，“我知道魏睿泽的经济条件，所以站在你的角度来说这很正常，如果你和我说的话，我也觉得正常，但是柴准不这么觉得。”
“人只要对什么产生喜爱的感情，就是有私心的。你知道了吗嘉竹？”
陈鸥智者模样地看着乐嘉竹，“陈鸥，幸好有你，不然我自己肯定想不到这里了……我也不太敢给我好朋友说，他们都认识柴准…”
陈鸥私下面膜，满意地搂着乐嘉竹，“可怜我们乐嘉竹，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没谈过恋爱，以后陈军师都会帮你的。”
“军师？”乐嘉竹好玩地看着陈鸥，“看来我们军师以前没少谈恋爱？”
“哎！”陈鸥立马坐正了，乐嘉竹以为她要为自己声明没谈过，接过陈鸥拍了拍乐嘉竹的肩膀，“那当然了，不然我怎么有经验呢？”说完陈鸥还笑嘻嘻地挑了挑眉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陈鸥搂紧乐嘉竹。
“找柴准说清楚，告诉他我对魏睿泽没有什么想法……”乐嘉竹顿了顿，“我喜欢他。”
“哪个他？我年龄大了耳朵不好。”陈鸥弯腰凑到乐嘉竹面前。
“柴准。”乐嘉竹被陈鸥逗笑轻轻推了推她，“我喜欢柴准。”
短短的几个字说出来让乐嘉竹如此轻松，短短的几个字在面对柴准时又如无法翻越的大山，死死压住她难以张开的双唇。
翻来覆去，乐嘉竹还是起身小心翼翼地打开柴准的医保卡，那上面的照片，她一眼就能认出是柴准高一的时候拍的，大概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个寒假一起学习的时候。
照片上的他没什么表情，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摄像机，望着照片外的乐嘉竹。
好像，像那个时候一样会对她说：“这彩色的水果糖里都是色素。”又在听到她说：“你到底吃不吃？”后迅速剥开糖纸吞掉。
这些年变化的是□□，是骨骼，是日历，是环境和心境。
乐嘉竹拿出手机，拍下清晰的照片。她很想拿这张照片作为壁纸，只要看一眼，她似乎就回到了那个冬天。
他站在咖啡厅门外，她坐在里面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后继续低头写数学题。
滴在照片上的眼泪是乐嘉竹这些年遥遥相望未被昭示的暗恋。
她知道它一点的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