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姓秦晋

    端的是风采艳发,明明如月,光耀一室。

    众人皆侧目,莫不叹美。

    “世母,家父得悉蔡府君壮年而殂的消息,莫不摧心毁悴。然而老病,又为都城杂事所缚,不能前来送老友一程,这才着小侄前来。”

    此少年便是出身四世三公、九叶卿相弘农杨氏,当朝司空杨旭从侄、光禄卿杨昶之子。襄帝爱之,亲赐名为杨璨,字鹤逸。

    蔡徐氏颇为宽心,微微点头,回道:“贤侄。”

    杨璨道:“听闻吴郡太守江琦曾向世伯提亲,被世伯严词拒绝,我父是怕江家再来叨扰。”

    蔡徐氏少子蔡恬气愤道:“前二日已经又来过了!”

    蔡徐氏绢巾拭泪,说道:“可怜我这侄女!江氏无礼之家,你世伯他如今才走……江氏就欺上门来,其气焰嚣张、蛮横无理如此,我是断断不会将侄女许给他家的。”

    杨璨道:“世母宽心,江琦到底也是裴谅外甥。如今裴谅炙手可热,他自然也是仗着人势,狐假虎威。若是与他硬来,恐怕也伤及裴氏体面,届时可就兹事体大了,裴谅与太后过问一二,怕也是不好。”

    蔡徐氏急道:“贤侄以为如何?”

    杨璨道:“自是智取。”

    司马灵泫瞧了他一眼,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压根儿不管这堂里的人,都是些什么名门望族、达官显要,更不要说给杨家公子哥面子了,直接就说道:“家父遣我此行,正为此事。”

    纵使这司马灵泫风度高华,进止方雅,此言此行,也让在场之人犯嘀咕,以为她确实有些不中。司马鉴教出来的儿女,竟是如此下品?

    咄咄怪事。

    司马熙贤拉了拉司马灵泫的袖子,让她注意点儿影响,勿给父母抹黑。

    杨璨四两拨千斤地道:“家父也说了,蔡府君高义,友朋遍天下,若是遇着其他世伯家的千金英秀,也不妨交个朋友,更不妨比比高下。”

    此言滴水不漏,众人难免又高看他几分,说得也无非是:真杨家子也。

    蔡徐氏此时握着侄女蔡氏的手,对杨璨二人说道:“如此便先谢过两位贤侄了,只是这事该如何办?”

    杨璨道:“不知世妹打算如何处理?”

    司马灵泫道:“……某山野之人,所思之法,自是不入流的。还是得世母首肯,方才能成行。”

    杨璨道:“这倒是奇了,某也只有些不上台面的小聪明,怕也是要贻笑大方了。”

    蔡徐氏听他们这一唱一和的说来,倒也面有疑色。

    蔡氏宗族亲戚倒是出来说话了,道:“不知杨少君之法,究竟是如何?毕竟此事亦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儿戏啊。”

    杨璨作揖道:“自是不会辱没了世伯。”

    司马灵泫道:“这有什么,黑狸黄狸得鼠者雄——世伯叔婶们何必自惊自怪。”

    在场之人,无不愕然。

    -

    蔡徐氏着人给江琦回了信,说是婚事不妨从长计议。蔡氏年幼失祜,惟叔婶是依,眼下叔父殂谢,侄婿可以过来吊孝相送。

    江琦原本恼火蔡旭尚看不上他江氏门楣,如今他好容易死了,这个亲亦是板上钉钉能玉成的。便在得知蔡旭尚死讯之后,忙不迭地遣人去蔡邸耍了好一通威风——几乎就差没让人“丧事喜办”了,直接就把老太君给气得背过气去。

    眼下,蔡氏服软,江琦焉能不喜,更是不疑有他。马上准备了吊丧之物,好几大车厚资,连夜就让儿子江宿发路颍川。

    -

    治丧一月,便是出殡了。

    浩荡逶迤的车驾往蔡氏祖坟而去,越近越寂冷,碑林石柱,茂林修竹,苍松翠柏,鸟鸣山幽。

    疏忽一阵梵音、香烟吹来,弥散着久久不去。

    江宿鬼叫,如见恶灵。指着空中乱抓,跪而长呼“不敢,小侄不敢”。

    ——在场送殡之人,皆以为蔡府君爱兄女如此,方才显灵。

    蔡氏宗亲忙送了江宿回蔡邸,巫医方士能请的都请了过来。江宿在床上魇了三五天,方才算是回魂了。

    断不敢再提婚姻一事,清醒过来后,那是一刻不逗留,回吴郡去了。

    -

    此番也是迫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真解决了江氏的纠缠,蔡徐氏又开始担心这一出戏唬住了江宿,可未必骗得住江琦。

    杨璨却僭越道:“我观江家子也并非那般无理之人,若非江琦之子,未必不算好姻缘。”

    听得蔡徐氏等人皆是一愣。

    蔡氏宗亲道:“杨少君既以为江宿尚可,为何之前不为他分辨一二?”

    杨璨道:“江琦不死,何来好姻缘。”

    众人皆惊愕!

    -

    杨璨办完了这事,便告退,取道陈留去拜访隐者高士,临别还问司马灵泫姊妹二人将往何处、是否顺路?

    司马灵泫感激了杨家好意,只道:“刚好从兄在陈留游学,与杨少君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璨便着人给她们姐妹二人安排车马,司马灵泫却道:“不必破费,与你同车即可,路上也好与你多学习学习,就算是只能听些风物,也是长见识的。”

    杨璨侍从为难道:“女郎这不合规矩……”

    司马灵泫皱眉,颇不悦,道:“老伯是要与我说什么劳什子‘男女七岁不同席’?杨氏世代服膺儒教,杨少君又是究通老庄,学贯诸子百家、五行阴阳之人,虽不是五贤君子风度,又岂能是迂腐之辈。”

    杨璨笑道:“世妹日后不嫁人不打紧。可我杨家到我这辈只我一个独苗,以后还得指着我联姻呢。实不敢与世妹同车。”

    司马灵泫皱了皱鼻子,显然是颇为嫌弃。

    司马熙贤一边拿着甜瓜啃,一边嫌弃地拿手扇了扇鼻子。扯了扯司马灵泫的衣角,说道:“阿姐啊,人家这是怕你这倭瓜,熏着人家好苗苗了。”

    司马灵泫刮了刮她这小机灵鬼的鼻子,亦糗了糗她!

    杨粲见二女活泼,亦忙笑着解释道:“某绝非此意。”

    司马灵泫扯扯杨粲的袖子,乖巧地问道:“……这算是‘师生’?‘师生’也不行吗?”

    杨璨见她抓耳挠腮也寻不出理由来,也颇觉有趣。

    司马灵泫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俗人长疮的烂舌头,理他作甚。”

    杨璨笑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司马灵泫蹙眉,乌溜溜的眼珠子扑闪着,实不解其意。

    杨璨觉得兴致索然,提着裙摆先上了车,道:“……那就上车呗——说好了,得加钱。”

    司马灵泫姐妹手舞足蹈、喜不自胜。

    杨璨侍从仍要阻止,杨璨却笑道:“傻成这样,有何不可呢?”

    杨璨随便说了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又来取笑她、也试试她。结果俩小机灵鬼,居然不解其意。说明确实天性质朴纯良,情窦未开,亦不知羞,喜欢与不喜欢皆出于天性。

    既然没啥非分之想、也不是啥大姑娘,他们这种“世兄世妹”聊个天儿也问题不大。何况二女虽然闹腾,也算有趣,多少也称得上聊胜于无吧。

    杨璨道:“修允兄确实是少年一辈中的出挑人物,我与他亦是两三年未见了。”

    司马灵泫道:“哇哦……还‘出挑’‘人物’,世兄夸得能不能走点心。”

    杨璨笑道:“为何说我不走心?夸人非要说很漂亮的话吗?”

    司马灵泫点点头道:“至少不真诚啊。”

    杨璨笑道:“没有不真诚。难道非要说些空话‘司马修允才器,天下莫不仰闻’、‘见之,莫不绝倒’?”

    司马灵泫道:“比我家大人‘夸人’的时候,还要不真诚。”

    杨璨笑道:“商隐先生都是怎么‘夸人’的?卧龙?凤雏?冢虎?龙驹、千里驹、诸生、千金子?”

    “咳咳……”司马灵泫清了清嗓子,托大似的,煞有介事地说道:“比如说你吧……”

    杨璨淡笑:“商隐先生还夸过我呢,那可真是三生有幸,真要好好听听了。”

    司马灵泫道:“有一次他一边吃酸豆角泡稀饭,我妈给他上了春笋干,他夹了那笋条儿就说‘好笋’。”

    歹竹出好笋……杨氏兄弟为人迂腐,为政昏昏。

    杨璨失笑,不解其意地点头,亦道:“嗯,好损。”

    司马灵泫道:“真,他真这么说的,不信你问她——”

    司马熙贤本来在一边啃果子啃得好好的,却要被迫加入俩人的使气之争,便也识趣地点点头。

    杨璨显然是一副不信也懒得计较的样子。

    司马灵泫道:“他还说了,‘杨缉熙’佳儿,若得作配,良慰人意。”

    杨璨听得其父名讳,眉毛都拧成麻花了,却仍挑眉说笑道:“这是你说的,还是商隐先生说的,我听着怎么这么不像呢?”

    【PS,大哥,老爹都不要了吗?虽然“名”才是要避讳的,但对方直接叫你爹全名,真的很OK吗?】

    司马灵泫奇道:“你以为老头说话多有水准吗?”

    司马熙贤道:“确是老头说了。”

    司马灵泫道:“听到没有,没事儿别老冤枉我。”

    司马熙贤道:“不过老头也说了,把我俩谁嫁给你,都觉得吃亏,恨不更有一女配君!”

    堪堪、不堪为婿!

    【PS,生子当如孙仲谋——绝对是夸人的。但是曹操对孙权风采是平视,甚至是俯视。孙权只配低一辈,且不认为自家孩子不如孙权。司马鉴觉得杨璨虽好,配他女儿们,都不配了……连个“普通佳婿”的档次都没有……绝了。】

    杨璨对这俩小机灵鬼也是没辙,失笑:“谢谢,谢谢你爹,替我全家谢谢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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