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颦施里人

    而后的冰嬉,本该是压轴压台,却实在差强人意,了无生趣。

    虽然仍是飘逸轻捷,鸿惊洛浦,鹤舞吴轩,却也是惊弓之鸟。

    封霍奕笑道:“边地女娘,竟也如此小性。这才多大点儿事,便如惊弓之鸟,扫人兴致了。”

    徐颖道:“若非刘都尉武艺绝伦,此番计划,可当真是完美无缺的。如何能算是区区小事,少公子此言差矣。”

    封赫奕亦忙起来赔罪,道:“今日有此不幸,我看这晚上的舞乐,便撤了吧。刘都尉,意下如何?”

    刘彦之目视众人,淡淡地道:“正好河朔有此节气盛会,都是为着朝廷与幽州……关系合隆。我怎敢有所推辞呢?”

    赵节笑道:“刘都尉,千人平幽州,此等胆略,如何能是几个长袖舞女能奈何得了的——不才虽然未曾请得动张琬琬,然而,花舞、软舞,还是勉强可以一观的。我有美人善箜篌,能作《昭君出塞曲》。

    邢饶霜、邢欺霜姐妹,并有国色。善凌风舞,时人称美‘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并不比掌中舞逊色。先前,我得珍物吸花丝,乃命人作百花舞。因吸花丝罕有,故而百花舞之美,难得一观。万望都尉赏爱。”

    车骑校尉凌闯笑道:“先前有幸一见,……落花片片作蝴蝶舞,盘旋花雨中,落英满身,更觉美观。”

    左右赞叹道:“传说这‘吸花丝’,百花着丝不落。武帝赐丽娟作舞衣,丽娟舞于花下,落花满身,遂叫作百花舞。”

    赵阮打了个哈欠,嘟囔:“一群丑八怪,有什么好看的。”

    这般不爽利,便提议道:“都尉,要不还是博戏吧?争彩头,可比看这些莺莺燕燕跳大神,有趣得多。”

    刘彦之笑道:“眼下你还来得及?早干嘛去了?”

    赵阮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那算了,至少还是有蒸羊羔吃的,你到时候多吃点吧。”

    又提高了点点声音,道:“是北海的猪猡,不是辽东的猪猡。放心,放心。”

    公孙钰简直是被气笑了,深知他是在骂他!

    司马赜道:“你跟他是有什么过节吗?”

    公孙钰瞪了司马赜道:“不是殃及池鱼吗?你还好意思问我!”

    司马赜这回却是笑道:“算了算了,夸夸你,就当是‘美男入室,恶男之仇’吧。”

    公孙钰觉得十分惊奇,竟无言以对。惟有眼中默默噙泪,方能表达情感之万一。

    裴子玠拱手禀告,道:“都尉,还是算了吧。河间王观赵塞之风景甚美,说是会晚几日抵达。歌舞与践行,有的是时间,不必今日都做完。”

    河间王自不会半路看风景,而贻误了正事。无非是幽州尚未处理干净,他早早前来,恐有不便,这才又给了几日时间。

    至于裴子玠的考量嘛,此时他嘴唇发白,似有不支。

    封霍奕淡笑道:“裴佥事自是倜傥高才,我当初以勋贵子入朝,不过一个区区千户,昔年我也十六七。可见这人跟人往高处的走法,还是不一样的。我倒是将路走窄了,裴佥事倒是走得分外亮堂……一座光辉,照我形秽啊——不过这刘都尉,也不必你保护吧。”

    封霍奕一嘴脸的轻蔑,让他管好自己。

    刘彦之竟也面有疑色,略有踌躇。虽细不可察,却也是难得一见了。

    封赫奕刚要劝阻,却被封霍奕瞪了一眼。

    公孙钰推了推司马赜,给他使眼色。司马赜却是乐得作壁上观,并不理睬。

    -

    此时,一个清柔婉转的女音打破了眼下的剑拔弩张,各执一词的局面。

    她款款弯腰作礼,笑道:“‘吸花丝’至宝,自是难得。不过赵大公子,未免舍本逐末了。谁看歌舞是冲着歌舞去的,看的不就是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难不成是冲着《佳人歌》去的?赵大公子,‘空赐罗衣不赐恩’——就知道这歌舞,没什么好看的。”

    封赫奕以为她是劝阻,故而更加赞许道:“文娘所言甚是。”

    崔寅笑道:“此言虽鄙,意思倒是不赖。所谓,东南西北逐人欢,飞来飞去公子傍。倾国倾城汉武帝,多情多梦楚襄王。”

    这话说得赵节那是脸红一块,白一块的,气闷难言。

    赵阮却是在一旁掩笑。

    赵节咳嗽了声,让他上阵!

    结果他施施然地道:“都尉,说实在的,这丑人歌舞,细观是残忍。这我熟,听我的,没错的。”

    在场之人,若非谔谔党,便是忍笑党。

    一少年此时却跳出来反驳,道:“我阿姐的《足上山河》,书画写意与歌舞表演,融于一体,如何能以妙颜色,而将舞者之辛苦,一笔撂倒!”

    封都异笑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小哥你谁啊。”

    此时一美须髯的魁梧中年人,皱着眉要去拉他。

    封霍奕笑道:“原来是步兵司马家的小公子,很是不错呢。”

    这少年名唤曹苒,乃是步兵司马曹逊爱子。其姐曹若若,窈窕好容,纤妍善舞。

    曹苒道:“家父正是步兵司马,阿姐习舞也很辛苦的。”

    另一少年亦出来打擂,他道:“我妹妹的《山河舞》,才是一绝。”

    此人乃是折冲校尉毕闻之子毕儇,少而俊爽,有长者之风。年十六便做了高慜身前侍卫,颇受器重。

    赵阮笑道:“这番倒是有意思了。都尉,眼下可是有现成的博戏了。”

    刘都尉笑道:“你打算拿什么做彩头呢?”

    这话便是同意了,晚宴照旧,歌舞照旧。

    -

    双文笑道:“既然这歌舞要看,这钱也要出。那可不得慎重些?想要从我这儿拿钱,可没那么容易的。”

    封赫奕推了推双文,让她稍微收敛点儿。

    双文笑道:“都说赵二,新得一佳人,千好万好。整个幽州城都说,姿容胜妾容,赵大公子,可有此事?”

    赵节睨了赵阮一眼,赵阮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自是不肯多言,只磕磕绊绊道:“有吗?有吧?他姬人千数,这外人更是听风就是雨的。幽州城谁人不知,你才是第一道风景啊!”

    双文娓娓道来:“多巧啊,前儿你家妹妹,邀我去府上。多新鲜啊,就碰着了这妙人。美则美矣,就是瘦啊。一打听才知道,她歌舞绝佳,就是专门跳这掌上舞的。若非真爱真宝贝,干嘛藏着掖着?”

    赵阮冷冷地道:“我若藏着掖着,你能知道见到?”

    双文笑道:“难道不是您先炫耀来着嘛。”

    赵阮嗤笑道:“不知竟有这般‘炫耀’?我都没带她出来‘招摇’过。”

    “招摇”二字,语速颇快,用意明显。

    “我风闻,你家姬人,生得妖态,惯会妩媚取怜的。惹得你好几日都未出门。你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有好事者还在传,你得罪了人,兴许已经被秘密处死了。”

    能与赵氏公子这般玩笑的,自然也是个人物了!

    说话之人正是幽州高氏,高慜族弟高钧。其人文而有礼,礼贤下士。颇有些才能,却随波逐流。

    另一人也出来搅局,乃是二赵兄弟表兄卢爽,其言道:“爱幸之,不能离。无少姬在侧,睡不甜,饭不香。”

    赵阮素日狐朋狗友宋理,更是言笑:“非也,他也不吃饭。少姬不食,其亦不食。”

    旁人解释道:“掌上舞,寡饮食。”

    众人窃窃:“这是什么蛊惑人心的东西。”

    更有甚者,直言:“我之前还听闻,赵二公子曾打算让妖童艳妾蛊惑都尉……”

    此等诛心之言,众人虽知其玩笑。却也不得不觑着眼,观测刘彦之神采,而刘彦之面色如故。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阮简直被外头的传言惊着了。

    以前只知道,他倚红偎翠,风流多情繁华子。现在竟是老母鸡变鸭,都快被传成情种了,也是匪夷所思!

    赵阮冷冷地拒绝道:“腿脚不方便?”

    双文笑道:“我昨日见她还好好的,少公子,莫要诓人。”

    敢情这是不愿意?

    众人颜色不一,偶有对此提出异议的。

    赵阮懒懒一笑,道:“昨日好好的,今日不好了,你不清楚吗?”

    满堂高座,如此孟浪,也是满座哗然。

    公孙钰怪诞道:“这俩……是在调情吗?”

    司马赜横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逢场作戏没见过?打情骂俏没见过?

    赵阮是真的风骚入骨。

    双文也是真的强——封赫奕爱她,却又由得她。或得罪,或放诞,凭她喜欢。

    封霍奕笑着拱火道:“这会跳掌中舞的人,倒是奇了,一个个的,净会拿乔的。”

    张琬琬如是。

    小姬人如是。

    赵节这才慌忙解释道:“自不是这个意思——都尉,绝无此意。”

    赵节拿眼斜觑他。

    赵阮诚恳道:“都尉明鉴,我家姬人,饿了好几天了。原先是打算让她研习歌舞给诸君助兴的,可是这小人本来就不瘦,已经饿了七八天了,瘦得跟个鹌鹑似的。赵飞燕、张琬琬,天生尤物,尚且弱骨嶙峋,玉/体不美,何况中人,也就外头的人听风就是雨地瞎嚷嚷——鄙人虽鄙,字字实言,句句肺腑。”

    “赵飞燕、张琬琬,单呷其名,唇齿留香。效颦施里人(虽不如赵张),未必不是少年梦里人。”

    双文宛然一笑,端的是惑阳城,迷下蔡。

    众人听其所言,已是痴了。复望其风采,真恨不得马上见着这赵阮少姬,是否真与传闻中那般,倾城之姿,与她匹敌!

    -

    美人开口,岂有不允之理?

    便有人站出来,对刘彦之说道:“封娘子能有此言,想必也是不辱耳目的,都尉可以一观。”

    人多附议。

    好事者直言调侃:“双文娘子,都这般溢美之词了。我不押此女头筹,怕是对不起我家的金元宝了。”

    众人也道:“这般赌局方才新鲜。”

    刘彦之尚未启口。

    有人便已定下了基调,迫不及待说道:“如此,便将名单呈上,人手一份,大家观人画像与解说介绍,买定离手吧。哈哈哈哈。”

    又有人笑言:“果然这赌局,就是比美人有看头啊。”

    刘彦之见群情踊跃,便笑道:“大家都欢喜,便这般吧。几日后,不还有马球会,如何还不够你们赌的?”

    有人附和着谑笑道:“今日输了,是鞭美人。他日输了,是鞭名马。马儿不敢打,女儿还不能打吗?”

    便有人笑他:“今日始知,真霸王爱的是乌骓马啊!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说着唱词,还真的给唱了出来。

    众人大笑乐,宴饮依旧。

    刘彦之亦蹙额嘟囔了一句:“天津桥下浪荡子……”

    言语虽鄙夷,却不见喜愠,并无甚嫌恶。

    事已至此,民意群情不可违。赵阮也只好道:“怕是匆忙,便让她末次,压轴出场吧,也好稍稍准备,不辱视听。毕竟好事者,可是将调子吊得太高了。届时不中听,不中看,也怕扫了大家的兴,还输了钱,我可赔不起。”

    双文不以为意,目的达成,嘬了口酒,挑眉甚愉悦。

    卢爽戏谑:“届时,把美人折了抵钱,那也是可以的嘛。”

    封霍奕笑道:“千呼万唤始出来啊……那我便也小赌一把吧——”

    结果他并未看好赵阮姬人。

    促狭地笑道:“我且押《山河舞》赢吧。”

    宋理急道:“错了,评肃。”

    封霍奕斜了他一眼。

    宋理解释道:“此女,风彩韶澈,顾眄流光。水云不能喻,莹玉未之比。水云身,玉为骨,冰清玉洁。平生所目见之人,弗如也。”

    封霍奕道:“被你说得‘花月不能喻,天孙未之比’的。那也是赵二的人,关我屁事儿?我缺他这几两铜钱吗?”

    宋理深知马屁排在了马腿上,忙找补道:“是是是,评肃不过是看得好了,赏她俩脂粉钱罢了!”

    封霍奕笑道:“我赏她脂粉钱,受用的也是他赵二,关我屁事儿?”

    宋理忙打了自己的嘴,让封霍奕顺气。

    宋理出身范阳宋氏,河朔大族。其父乃故武州刺史,兄长为高慜侄婿,继任武州刺史,叔父亦为镇将。宋氏族大,自是混得不错。而宋理早年便在幽州,与勋贵子弟交游。与赵氏兄弟,封氏兄弟,过从甚密,迨有竹马之谊。

    对于这买定离手,押宝谁赢,众人亦各有计较。

    而后又看了大雪时节的大河封冰、百姓伐冰。又说了些“瑞雪丰年”、“风调雨顺”之类的场面话,便散了宴会。使得晚宴,比计划早了半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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