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

    丝竹管弦,吹者吹,弹者弹,清歌雅乐,令人目不转睛,顾盼神飞。

    观者无不惊异眷恋,欢畅喜悦。

    复有郑卫之女进,郑卫之声起。歌童舞女,清声妙姿,观之,如饮瑶池,解人渴。

    往往滋生缠绵,愈觉可怜娇态。

    舞者舞,簇簇飞裙,飘飘欲仙。

    看官看,带笑看,更飘飘欲仙。

    姣人,艳歌软舞,可以娱人耳目。

    -

    洞箫声起,如风过翠竹林,脆生如碎雪。

    应是月宫雅奏,人间罕有几回听。

    舞姬进,秀艳绝伦,一室光辉。

    最爱是她目光活泼,锁骨玲珑。

    作翘袖折腰舞,忽忽如振翅之鸟,飘飘若断翅之蝶。翘首弄姿,舞态翩跹。

    缓步,处子烟视媚行,如娇花照水。会心一笑,自私自怜。

    急步,像是森林小鹿,呦呦鸣,呦呦鸣,甚空灵,甚欢脱。

    二八女郎,步步生莲花,徐徐敛长袖。

    那一双白玉菱足,不是踏花踏莲,反而是一脚一脚地踩在人的心窝子里。

    使得这‘折腰舞’,名副其实,令人折腰,带笑看,看不足。更是心潮澎湃,如小鹿乱撞。

    惊鸿曲,惊鸿舞,曲终舞不已,人亦看不足。

    -

    继而清歌渐宛转,又为雅乐缓奏。

    彩云如雾,异香沁人。

    音乐空灵澄亮,飘梁动尘。

    倏忽歌喉转娇,绕梁绕耳,挠痒挠心。

    十队翠羽裙衫的舞姬,鱼贯而入,璀璨心目。

    其中二女,姿貌尤秾粹,比西子郑旦。

    妖艳太甚,舞又绝佳。

    一个容光飞舞,一个坠珥流盻。

    甚相依恋,如并蒂莲。为鸾为鹤,对舞双/飞。

    如珊瑚倚玉树,天生连理交枝株。

    如彩凤逐其凰,四海八荒求之遍。

    舞袖增艳,倍增其妍。低回如莲破浪,凌乱如雪萦风。

    干娇百媚,风情万种。若美女独眠,使人想入非非,几欲逾人墙、入人室、共枕眠……

    座中看客,原本只是与周围人品评几句。

    这先说话的竟是位长者。

    “记得当年全盛时,美人独舞邯郸曲。”

    美须眉,目光奕奕,正是城门校尉任烨。其人出身寒门,家里畈缯为业。其先从文,后得封氏赏识,乃从军。

    “今日是捅了‘颜子窝’吗?这一个个赝品,惟妙惟肖处,倒是比真的还真。”

    范阳卢氏,卢显,原范阳刺史之表弟,现范阳刺史之表舅。即宋矜表弟,宋戬表舅。然而其人放诞轻佻,无甚嘉才,原不过高慜公子的主簿。

    高慜得罪后,反而升了职,做了这行军参军,眼下在封霍奕处供职。

    这主簿参军干得倒是名气不显,若论陪着公子哥赏玩,倒还算是一把好手的。

    封霍奕笑道:“今日是她的花星照,你的福星催。早晚入君怀。”

    能如此调笑,可见其二人关系融洽了。

    卢显笑道:“那还是得少公子先请。”

    封霍奕道:“你请。”

    卢显恭敬道:“还是你请。”

    封霍奕拿筷子砸了他头,笑道:“请你妹啊,这丑八怪你自己玩儿吧。还当我客气呢,也跟我客气呢,搁这儿恶心我呢!爷赏你的,你就拿着,真好东西,爷也不会赏你了。真没劲透了。”

    卢显倒是没觉着是侮辱,愈发恭敬,道:“日后,我的眼光得高些了,也让少公子赏爱我时,能多开心些。”

    封霍奕觉得受用,二人推杯助盏,把酒更欢。

    “中山艳妾,当初的辽州第一美人,上月殁了。一代风流,于此绝矣。”

    凌闯年且四十,少年青年时候,应也是听闻中山艳妾之风采的,故而有此感怀。

    就中亦有人长叹息:“老大嫁作商人妇,可惜,可怜啊。”

    -

    几个还算位高者,三五十岁的大老爷们,竟也能作泪下沾巾的悲戚女儿态,也是令人……惊悚!

    封霍奕处其间,不禁连连喝酒,以掩尴尬。

    赵节笑道:“眼下是美人剑舞,评肃可以放心一观了。”

    封霍奕叹息道:“又是个偷懒的假把式,我泱泱河朔,竟无几个巾帼不成?都是些个软媚骨头。”

    赵节道:“上位者喜欢什么,什么便成为了风尚,譬如南橘北枳,这是没法改变的事情。”

    两队妙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

    后列妙女,各执乐器,带舞带敲。

    舞者十八人,列成三队。互相击剑,剑花如练,纵横飞撞,势若摇雪。

    霓裳荡漾,若天女散花。剑光飞舞,若杂英乱玉。璀璨涤人目,光彩洗眼明。

    鲲鹏之势起,惊鸿之态落。鲛人踏浪不可详,湘神凌波不可方。

    -

    甄元渊不悦道:“雕虫小技,怎及得上蟾姐,剑似流星,人又娉婷。丰姿绝世,武艺绝伦,骑射刀枪,尤赛男儿。”

    公孙钰嘁了一声,道:“定州荀氏还没死绝呢,四荀且不论,这荀斐可是实打实地守城、平叛,将门虎女,筹干画策,不让须眉。”

    甄元渊道:“这俩不都栽在男人身上嘛,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了。”

    公孙钰笑道:“八两黄金对废铁而已啦。”

    “你……”甄元渊气得脸通红。只一杯酒的功夫,他就想到了回话,怼道,“蟾姐姐的剑法,可是为人褒美‘流星蝴蝶’,说的便是这剑法精妙利落!流星蝴蝶——剑似流星,人又娉婷。”

    公孙钰摸了摸鼻子,倒是讷言了。这荀斐名气虽大,却也没有啥特别的花名!

    故而公孙钰轻咳一声,道:“什么花里胡哨野狐禅。”

    赵蟾本就心情积郁,在座中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喝酒!听闻甄元渊和公孙钰在调侃她,话虽不假不糙,她却是郁愤至极。

    干不了也不能干裴子玠!教训个辽东公子不过分吧!

    过分也干!

    赵蟾将公孙钰一手执了起来,半拉半拖着,就将人裹挟到了外院。

    掷下长剑,道:“这么不服气,那便试试吧——千金公子。”

    公孙钰忙道:“别介啊!好姐姐自是天上地下……”

    赵蟾利剑出鞘,就抵在了公孙钰下颏。

    吓得公孙钰赶紧举手投降,其后之言,也成嗫嚅:“九天玄女,兵家师……小可自是不敢轻犯威严……”

    赵蟾哂笑道:“千金公子,一笑千金的脸皮子倒是真。功德才能千金重,可不知是贴了多少多少金!好歹也是辽东主,如何这般无当?”

    公孙钰拍了拍尘土,还不动声色地执了剑自保。

    独立如松柏,轩轩如鹤立。

    说话亦是拿腔拿调,颇能唬人的,他道:“你倒是知道,我乃辽东公子,辽东主。”

    若非金玉其外,谁能知道他真打不过一女流!

    赵蟾笑道:“只能龟缩东海一隅的辽东啊!幽州在,辽东不得出!你太爷,你爷爷就是这么被气死的吧。”

    公孙钰咬牙切齿,愤懑地脸色烧红!

    “嘴巴长疮!拉不出屎!丑八怪!死八婆!”

    赵蟾失笑,道:“骂人都这么可爱吗?令人有互扯头花之感,真是亲切。不怕,我就是耍酒疯,跟人打一架。别人还不配跟我比划!这便出招吧?”

    公孙钰嘴巴翕张,口中恍若能入一个鹅蛋。

    敢情这是看上了他周正又好欺?

    公孙钰不得不感叹……她眼光还是很好的!

    当即就拔了剑,笑道:“自然,那便……”

    舍得一身剐,敢陪佳人斗春风。

    这话还没说出口呢,利剑便直直捅了过来!

    说好的……只是陪她打两场,以为最多不过是喂招!结果这娘儿们出手,刀刀避人利害,刀刀往人扎人生疼!

    公孙钰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刮子,方才为何轻敌,以为这娘儿们不至于会得罪他这个未来辽东主!

    一个害了情伤,就想捅死情郎的女子,他竟然还大意了!

    自己方才为何不拖着司马赜啊!现在就是很后悔!万分后悔!

    公孙钰只好维持他最后的底线,强硬地告饶道:“砍人不砍脸啊!”

    此乃幽州,赵女郎发疯,罕有人敢阻。

    眼下,见赵女郎只是发疯,人还是清醒的,就更无人有心阻止了。

    幽州旧人,动不了刘彦之,动不了司马赜,难道打杀个公孙钰出出鸟气还要斟酌斟酌吗!

    自是喜闻乐见!合乎群情的!

    正当赵蟾又要刺剑过来之时,一女郎于其后偷袭。饶是如此,也只是削了她三寸秀发。

    -

    公孙钰见来人是胡瑶,眼波微亮,道;“胡瑶,打她!打死了,算你家公子的!”

    胡瑶白了他一眼。

    赵蟾怒道:“哪里来的贱婢,也敢来管我的事!”

    胡瑶轻拈着手掌中削下的赵蟾的三尺青丝,奚落道:“女郎性烈,想必与郎婿也是处不好了。不如削了头发,去做姑子吧。”

    语罢,挑衅地挑了挑眉,贱嗖嗖地将其吹落了,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将其踩在了脚底下。

    公孙钰见胡瑶这一顿操作猛如虎,心中激动之余,还拍了拍手。

    赵蟾怒道:“贱婢找死!”

    公孙钰一个激灵就要往远了躲,还不忘加油鼓气,道:“胡瑶加油!打死她!打死她!”

    胡瑶忙拉了他,道:“我打不过她!一起上啊!”

    胡瑶顺势用力一甩,公孙钰就飞转了起来——

    只听得“铿”地一声,公孙钰踢在了赵蟾的剑上。

    赵蟾哂笑:“我这宝剑,玄阴之铁铸成,削金如泥,辽东主,这猪蹄是不想要了吗?”

    三人缠斗了几十招,终不能分胜负,更不能制服。

    赵蟾觉得没意思,便收兵不打了。

    却问公孙钰道:“裴子玠喜欢的人,打打杀杀也是这般只泄愤,刀刀不致命是吗?”

    公孙钰皱着眉,知道她说的是“司马灵泫”,然而司马灵泫刀刀不致命,是以讹传讹,她那是给重伤之人,剜创、清创。剐人三千刀,还将人救了回来!如何成了她刀法高超,还暴虐成性的证据了?

    故而他不知该如何言说,只是看向胡瑶。

    胡瑶道:“是医生的刀,不是杀人和施虐的。”

    赵蟾听了此言,倒是心中明了几分。然而她仍无所谓地嘲讽道:“她是医生?我是‘厨师’。”

    眼波如观俎上之鱼,慢悠悠地瞥过公孙钰,更是落在了他的腿上,“厨师”二字,咬字清晰!

    挑衅之意,甚嚣于此时此刻此地!

    公孙钰啧了一声,直想打爆她的狗头!

    -

    人走了。

    狗命得保!

    公孙钰亲昵地拉着胡瑶道谢叫姐姐。

    激得胡瑶一阵鸡皮疙瘩。

    嫌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白了他一眼。

    公孙钰还好死不死地继续捧道:“胡瑶姐姐真是女中豪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红妆面,武装的肝胆。七尺男儿,如何能及你。”

    胡瑶眯着笑道:“对对对,你也是,你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五六十岁大爷,羁零半生,仍是赤子。你不一样,你归来仍是处子。”

    公孙钰爽朗一笑,神情萧散。

    “原来觉得你讨厌,如今却是还好。何也?正所谓异性相吸,男女大防,不可离太近。譬如舞乐,男女不可一起舞蹈,会心生恋慕意——那么剑舞,亦是舞吧?”

    舞乐,感心动耳,迷人神智。

    若是男女双/修,恐怕不止是情炽兴酣,合该是为云为雨了。【PS古代舞蹈最初就是跟花孔雀似的。后来迷信巫术,女巫男巫跳大神啥的。舞蹈本就是与性相关的。】

    胡瑶闻言,跟见了鬼似的,瞪大了她那铜铃似的大眼睛。

    活像个“环眼贼”!

    知他调戏轻慢,愤而怒踹公孙钰狗腿,冷冷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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