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从会议厅的天顶投下的灯光亮得刺眼,盯得久了,祈的视线里不免出现了些模模糊糊的重影,连同思绪一时也变得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仍以为自己被困在三个月前,危险的、充满戏剧性的那一天。

    只是当初会为她孤身踏出安全包围圈的人,如今却站在了她的身后。他顶替了那个被他制服的暴徒,残酷地将冰冷的金属枪口抵在了她的腰间。

    但更微妙的是,此刻陷于相似处境的她心里并没有生出一丝恐惧,倒不如说正相反,她的心格外平静与镇定,脑中的思路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明了清晰。

    “所以……你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狮童,对吗,学长?”

    祈的语气同她的表情一样冷淡,仿佛现在被枪指着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看不见明智的脸,仅能听到身后慢悠悠地飘来了他愉悦的称赞声,“终于发现了?看来你并没有因为总和这帮家伙呆在一起而变得太过迟钝。”

    她的对面,莲再一次强硬地按住了几欲冲上前的龙司。

    当然他们的一切小动作也都被明智扫入眼底。他显然是极乐于见到他们这副怒不可遏却又对他奈何不得的样子,不由得意洋洋地发出一阵嗤笑,“哎呀,虽然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演技高明的人,没想到用来骗你们根本是绰绰有余。也不枉我一直勉强自己装成个无条件偏爱学妹的傻瓜学长的样子,还特意为此换了自己手机的桌面壁纸。”

    “但是……”他蓦地语调一沉,连同那股惯性揉杂在声调里的虚伪笑意都于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已经厌烦继续扮演一个被你们玩弄于股掌间的笨蛋角色了……不如说就你们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还真以为能骗过我吗?”

    “什么……漏洞百出……?”真面具下的半张脸有些发白,似是无法接受他们煞费苦心想出的反击之策却被明智如此评价。

    “怎么?你们总不会觉得自己想的计策很高明吧?”明智漫不经心地反问,“先不提冴小姐的殿堂在我们取走她的秘宝后为什么没有出现毁灭的迹象;你们居然会让一个在‘梅吉多’事件之后加入的、明显具备骇客素养的成员碰了我的手机——何况她还是一色若叶的女儿……要是我对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都没有产生怀疑,岂不是太蠢了吗?”

    这下,那股慌乱无措的情绪迅速从真蔓延向了双叶,“你、你你已经发、发现了……?!”

    “你是指那个幼稚的窃听器吗?”明智不耐烦地接着她的话道,许是因为事已至此伪装斯文已成了多余的举动,他的语气都同态度一般变得粗鲁了许多,“这种事还需要‘发现’?用脚后跟想都能想得到你会对我的手机动手脚吧!不过就窃听这点我倒是要感谢你,佐仓小姐,这实在是省了我不少麻烦。”他讥诮地扯着嘴角,投向他们的眼神中则毫无掩饰地铺满了轻蔑,“否则光凭你们的智商和情报搜集能力,恐怕还没来得及挖出狮童的名字,就已经被他的人给秘密处理掉了。”

    “那么,你、你……”

    “你是故意在那通电话里说出狮童的名字的。”真替语无伦次的双叶补完了余下的半句话。祈瞥见她落于身侧的双手已然懊恼地捏成拳状,且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背后再次传来明智讽刺的调侃,“不错,正是这样。真不愧是新岛同学,这个白痴团体里少数有脑子的人。那出利用认知世界的计划应该也是以你为主导的吧?倒是个有趣的点子,连我也险些被骗到了。”

    但是——祈对此再清楚不过……明智故意而为的事何止这么一件呢——

    “……可对我来说,利用你们的窃听已经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的最下策了。谁能想到奥村这个老家伙的阴影竟会这么懦弱,哪怕被逼到了那种地步,却还是连狮童的名字都不敢提。”

    在他的冷嘲声中,春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不甘与悔恨的情绪。想来聪慧的她也立刻意识到了,当初怪盗团会选中奥村邦和作为悔改对象,同样是在明智的计算之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愤然地质问出声,“假如你的目标也是狮童的话,不应该是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吗?!可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做事!而且在审问室里……”

    明智向她投去淡淡一瞥。“真是的,”他不由烦躁地自言自语,“怎么连奥村家的大小姐也开始问这种天真到愚蠢的问题……这还不简单吗,要是我不开这一枪的话,你们也不会真正下定要对付狮童的决心吧。”

    他言语上的几句轻描淡写,却顿时叫人感到不寒而栗。

    “说起来,狮童这家伙也担心过你们会不会对他实施报复,但在我告诉他‘他们在失去首领后就是一盘散沙’后,他居然就轻易地相信了!哈,这家伙从以前起就看不起‘小孩子’,他一定也想不到,怪盗团里其实有个能为了复仇不惜将自己的未来都赔上的家伙……这样的人,不达成自己的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我说得对吗,小祈?”

    他边靠在祈的耳畔愤恨地咬字,边用另只空余的手紧箍着她的肩膀,故意地大力摇晃她的身体。对侧的怪盗团成员见到这一幕都心急如焚,但迫于明智手中的枪与守在一旁的罗宾汉施加的双重压力,他们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祈像个可以肆意摆弄的玩物般被明智拿捏在手心。

    而后者看似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祈失神地盯着脚下光洁的地面,听他亲口承认这所谓的“利用”后,令人心颤的冷意飞速沿着她的脊柱一路扩散至指尖。

    她曾经考虑过太多种自己被明智当作棋子的可能,却没想到他独独挑中了她性格上的这一点执着,将其纳入自己的布局里。

    从石原胜也至阳川小夜再到奥村邦和,最后是今天的狮童正义,她走出的每一步,结果都正正好好地踏在了他预设的位置上。

    “太过分了!”

    这时,一声再难以压抑怒火的呵斥牵回了祈的思绪,她略诧异地抬起眼,发现竟是杏站到了明智的面前。她瞪视着后者,本是清透的瞳色里少见地灼烧着如卡门的裙摆般炽烈的火光。

    “就为了这种理由……那可是牵涉到一个人的性命啊!”她死死揪着手中的长鞭,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想将其甩到明智脸上的冲动,“而且你还用这种事去逼迫祈,就没想过她会为此承担多大的压力和痛苦吗?!”

    明智恍惚了一瞬,这才徐徐把涣散至别处的目光聚焦到近前的猫面少女身上。那双赤红色眼眸望过来的眼光是冷的,是漠然的,没有一分情绪波澜,更别提所谓的悔改之意,仿佛于他而言扣下扳机杀死一个人就像是碾死只微小的虫蚁般不值一提。他嘴角那道扭曲的笑弧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

    “那又怎么样?”他漫不经心地反问。

    “又怎么样……?”杏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在经历过铃井志帆的悲剧后,她根本不能接受明智对生命这般沉重的议题表现出如此轻慢的态度,“你疯了吗!那可是杀……”

    “只要能让那个家伙堕入无间地狱,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明智冷酷地打断杏的质问,“这种觉悟,不止是我……”话语间,他倏然扣住祈的下颚,迫使她仰起脸来朝向众人,“你们的这位同伴,应该也是同样具备着的吧。”

    “别把祈和你这种杀人犯相提并论!”

    明智没有再反驳,而是冷笑着打量陷入愤怒的杏……哦,不止是她,以及她身后的那群人。看着这堆目前只有在口头逞能的垃圾们脸上充斥着各式滑稽的会让人发笑的表情,他心头便久违地泛起丝丝舒畅的愉悦。

    什么“正义”的怪盗团?到头来,他们还不是沦为了他用来对付狮童的棋子!

    他带着一点报复的快慰,再度收紧扣住少女颧骨的手指。

    到现在她也该看清了吧,看清当初她坚定选择的这些所谓的“伙伴”们,实则不过是一群无能的乌合之众罢了。

    但是……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就算她依旧愚昧地执迷不悟,也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在他安排好的这出剧本里,狮童在接下来会毫无意外地走向毁灭,至于怪盗……高调地向全世界发送了预告的他们马上也要成为自己无比唾弃的杀人凶手。

    一切都按部就班。只差最后一步。

    “那么,闲聊也该到此为止了吧?”明智礼貌地询问,这是他的耐性到达临界点以前、能给予这群人的仅剩不多的体面,“如果你还是不想开枪的话,Joker,”话语间,他故意沿着祈的腰线将本是抵在她腰上的枪口一点一点往上挪,冷硬的金属擦过她的胳膊,攀过她的颈项,最后紧密地贴合在她的太阳穴上,“……那就轮到我了。”

    “在那之前,能容许我再提一个问题吗,学长?”

    可不等对侧的人发话,他的掌心便先行感受到了一阵微弱的震动。

    许是因为咽喉被扼住,祈的嗓音稍显艰涩,可即便如此,她开口时的语气仍就是她惯常用的那一种——仿佛永远都不会生起波澜的、该死的淡然。

    “什么?”但明智还是压下了在心中蠢蠢欲动的烦躁,好脾气地问。反正胜券已握在他手,想来这群小毛贼也不可能找到丝毫转圜的余地。

    “为什么要向狮童复仇?这个人……不是学长你的亲生父亲吗?”

    那道清冷的声音好似颗刺骨的水滴,瞬间使他的心脏冻结成了累赘的硬块。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自认掩饰得很好,况且当初为了接近狮童,他还对自己的档案动了点手脚,就算他专门委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份,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他甚至可以狂妄地断言,这是个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但是,祈,为什么……?!

    而也就是在他陷入剧烈动摇的那个瞬间——

    “有破绽!佐罗——!!”

    呼啸的狂风迎面而至,逼得明智不得不暂闭上被风刮得刺痛的双眼;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原本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的人便是趁着这个机会,似一条游鱼般灵活地从他指缝间挣脱了出去。他恼火地调动罗宾汉想要发起进攻,可一切的攻击都被挡在他们面前的那体不断挥舞着刺剑的黑色人格面具给轻松化解。

    矮身脱逃出桎梏的祈以运动员般灵巧的动作往前翻滚了一周,彻底远离了明智控制范围的同时也顺道取回了先前被她丢下的武器。先前借着其他人顺利隐匿起自己身形的黑猫也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人群的最前面。他就像是个威风凛凛的骑士,果断地将祈护在了身后。

    “哈哈,想不到吧,明智!”黑猫得意洋洋地说道,尾巴悄悄地翘上了天。

    “学长,我还记得你告诫过我‘不要过于专注眼前,也要重视对未来的长远考虑‘,”祈随即也站起身,她站到摩尔加纳旁边,双手转过镰刀刀柄,将弯月形的刀刃挡在身前,“但如果一味将眼光放在远处而忽略了脚下,显然也是不可取的。”

    那一向如白水般寡淡的语气,落在明智耳中却满是嘲讽的意味。

    “该死……!”他恼羞成怒地举起了手中的枪,这回毫不犹豫便扣下了扳机。

    被当作靶心的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提起刀刃摆出防御的姿态,然而——在短暂的一秒沉默后她才意识到——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智气急败坏地反复着扣动扳机的动作,可他得到的仅有机械零件碰撞间发出的“咔咔”轻响。那把光线枪不知为何沦为了一堆无用的废铁,无论他怎么摆弄都没再产生一点动静。

    见此情形,祈放下镰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她发出像是叹息一般的声音,“我猜对了。”

    明智闻言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像利剑一般笔直向祈刺来,“是你……你对我的枪做了什么手脚?!”

    “我也没想到,前辈,你居然会这么信任我。”祈说着,在嘴角扭出一点勉强又古怪的笑,“它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当初我交给你的,就是一把玩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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