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婆恢复的很好，将将十五天就闹着要回家，迷乱时看看电视还哄的住，清醒时却是完全骗不了。
陈述在十天左右开始常常离开，眉宇满是郁色和躁意。无论林溪如何问，都搪塞着过去。
挑了一个合适的日子，打道回府。
在回家后，将近一个月没有回过家的何婆不禁发出喟叹:“哎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的花花些这些天没人看，担心死了。”
林溪把买的一件奶放在桌子上，坐在何婆旁边，看过去，小院风景独好，佳人漫步而来。
是陈述在搬东西。
看着某人幽怨的眼神，林溪偷笑着就要去帮忙。
何婆反手拉住:“小溪啊，这段日子可辛苦你了，来来，陪我说会儿话，好好休息啊。”
林溪无奈和陈述对视一笑，“好嘞，来了。”
林溪觉得回来还是挺好的，在医院终究不如在家舒服方便，就是洗头洗澡都是一个大问题。
回来了，老人天天住在这儿看的东西也多，来往街坊还能聊几句，她也近些。
有利于老人的病情，听着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嘱咐突然停了，林溪抬头望过去。果然，何婆面露茫然陷入了自己的名字世界。
林溪叹了口气，帮她挽了挽头发，老人老了，忘记了那些世故老道，老到成为了一个小孩，人生最开始的模样。
也好。
林溪也不说话，撑着脑袋，院子里绿意满满，零星缀着几朵红色的小花。
“干嘛呢？”
陈述来回好几趟，脑门全是汗，冷不丁从旁边靠出来。
在满是冷气的空调房里，突突的冒着热气。
“离我远点。”林溪笑着往旁边躲。
“不来帮我也就算了，还躲我？”
“少来，走开！”
“我不！”
“你坐另一张凳子。”
“我不，我就坐这个。”
“幼稚！”
“谁幼稚？”
陈述手一撑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林溪瞬间从凳子上凌空，紧紧扒拉着男人的手。
立马投降。
“我……我幼稚。”
“你们都幼稚。”何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看着他们，此刻淡笑着说。
林溪立马闹个大红脸，强制着让陈述放开自己。
“何婆，那我先走了。”
陈述低头，“吃饭啊。”
“今天回去有事，就不吃了。”林溪回答他问题，看着的却是何婆。
只见何婆淡淡点头，“去吧！明天早点来陪我啊。”
“好。”
林溪看也不看旁边人一眼，转过身去。
感觉何婆这次病后好像变得，有点怪怪的，林溪思索却找不出变化之处。
她摇摇头甩掉风暴，加快了步伐，今早出门的时候，赵静特意说了早点回去。
刚跨进门，门口堆着一堆东西，林溪瞟了一眼没在意，家里没有开灯，黢黑一片，隐隐约约看见沙发上有人影。
林溪按了开关，赵静抱着手坐在那，一言不发。
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
林溪刚要回房间，那人开口了。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如石头投浅潭激起水花。
林溪看着她。
女人剪了头发齐肩，烫成了小卷，好像还画了妆，昏暗的灯光下，妩媚动人。
眼神却是冷的，利如冰箭。
一点一点刺向她。
“我的意思是，你房间的衣服那些东西，都在这儿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顾及上的。”
她高傲的仰着头。
好了，说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林溪眼底没有波澜，不甘示弱。
她以为，会好的，明明这几天还帮她炖汤，准备饭菜。
她以为都在动摇了。
原来只是她以为。
林溪闭了闭眼睛，身子发颤。
咬着牙不让自己声音颤抖，“不用了，不需要。”
“还有，”女人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
林溪惊讶的发现她已经可以和赵静对视而立了，原来他们差不多高，原来他们的眉眼如此相似。
“以后少眼巴巴的上赶着去给他奶奶端屎端尿，啥名分也没有，人家把你当佣人，你还记人家好呢！”
林溪笑了，铿锵有力道:“谢谢了，但是我不需要你来教我，也没有任何说服力，我自有判断，我和你不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
赵静也笑，“对啊，不一样，我至少还是求着去的，你是觍着脸，你不是一直都聪明嘛？陈述那一家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就上赶着去，我告诉你，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妈他爸，谁不知道那点事！自己长点心吧！”
“我有所求，这就是交换，这是我愿意的，不论结果与否，这辈子我都不会后悔。你是到现在还在付出，感动自我的牺牲。卑躬屈膝，一辈子软弱无能，一辈子后悔不甘。在我这儿说别人，您真好笑，自己不行，在别人找高贵感，又高贵在哪儿呢？”
最后一句微不可闻，落入了尘埃里。
这句话一出，赵静脸色一变，好似猫被踩了尾巴。
好像有什么多年维持这表象的假面一瞬间撕裂。
“滚，给我滚，收拾好你的东西。”她气的胸膛不停的起伏，满目通红，拿起一旁的的茶杯砸向了林溪，林溪没有躲，像她之前那样，默默承受。
茶杯直直砸中了她的手臂，茶水滚烫，手臂泛了红。
原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痛，她想。
林溪颔首，“好，谢谢您帮我收拾。”
倒不用再收拾了，她本来有的东西就不多，这一堆已经出乎意料了。
林溪拎起地上一大袋东西，缓缓开门出去。
心宛若针扎，也许注定了，她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快乐和圆满，哪怕虚假的也不可以。
短袖单薄，能看见她的蝴蝶骨，有些嶙峋。林溪背对着走的缓慢而坚定，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没有回头，也就没有发现，她离开的那间房子那样的腐朽灰暗。
那个女人泪流满面，妆已经花了，不复优雅与强势，捂住自己的嘴巴，痛彻心扉的流泪。
其实我们都知道结果，所以不要倾注太多感情了。
赵静／
她的女儿叫林溪，溪水的溪，是她起的名字。当然不是林义老家后山的那个水沟，是她家门前的一溪水，娘家。他们说溪水汇向大海，她无缘得见，她希望她的孩子能披靡前行，抵达汪洋。
她应该会脱掉围裙，穿的很日常，这样才表现的出她的不在意，但是还是要上个口红，抓个头发的，气色好一点，留个好看一点的印象。
然后毫不在意的，趾高气昂一点的提醒她“你该走了。”她不必表现出愧疚，因为十八岁的赡养她完成了，高三也毕业了，她不欠她的。
她其实也会偷偷关注，发月榜的时候，散步走到学校门口看榜，看见她榜上有名，红底白字，心里温热。她知道，她的女儿有前途可靠。
也许她会沉默，她们会对望很久，然后林溪会提起编织袋，打破沉寂，静静离开。没有一句怨恨，没有一句谢谢，也……没有一句妈妈。
她其实早就失去她了。
然后她要远远的送她，从楼梯间看她下楼，然后厨房、主卧、次卧，她的房间……看尽所有能看见她的窗口，一直到她远远离去她再也看不见。
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后的温情。
留给自己。
她一直坐在她的房间里，床铺铺的平整，台灯还插着灯，只是柜子空了，人也走了。
也许会像电影那样，坐在床上，从明亮的昼色到沉郁的暮色。
唉，不对，哪里能到暮色，穿上围裙，她该去做饭了。
关于这一天的来到她幻想过很多，至少是要不悲不喜的送离，最好冷酷一点。
真正到这一天，她才发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女儿不再是她的女儿，要远远的离去，不再回来。
幼年读不进书，学校里整天想着河边玩，父亲无所谓的说“没关系，你一个女娃学那么多只是又没用的，想玩就玩吧，这儿，记得把你弟弟的衣服洗了。”
我欢天喜地的接过去，想去小溪旁玩水，边洗边看这溪流潺潺的波，翻腾出白色的浪，心里有些不安又强自按耐，自顾自的说“又没用……”像是肯定，又像是告诫。
这句话扑通落入水底，再无踪影。
却在三十年后的这一天，如一发子弹命中了围着围裙拿着铲子炒菜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