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的时候，天边圆日将歇，火烧的霞光映满了整片天，照着整栋楼都是橘黄色，透过一扇窗漏进来几分，地上有一块狭长的三角形。
何婆被推出来，一位男护士跟着一起把老人推了下去送到了床上。
“手术很顺利，现在麻药还没过，醒来了就可以吃东西了，明天早上有人来换药。”
“好，谢谢。”
陈述送走护士，转过身和林溪一起安置好老人。
两人坐在床的两边，对视一眼，不由一笑。
林溪站起身，“我去打水，给婆婆擦把脸。”
陈述示意她坐下，“我去，你坐着。”
简单的擦了一下脸和手臂，林溪把水倒掉。
陈述等在外面，见她出来。
“跟我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林溪睁大眼睛，跟着出去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
走廊里的灯还没有开，一片暗淡的灰色。偶有光线进入，浮尘飘动。
他们坐在病房外，陈述手上拿着一个本子，林溪眼尖的认出这是她第一次来他手里的那本。
“这个你拿着。”
林溪接过来，翻开了一页，一看就愣住了。
上面密密麻麻的总结了一些院校和专业，仔细一看，几乎是针对她而做的一部志愿书了。
陈述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分数下来，学校会发一本志愿书，但是大多冗杂，我根据你平时的兴趣还有这些年专业走向，给你总结了一些，大多是省内的……”
“我向我同学求证过，还有一些省外的，都是说环境和师资很不错的，我觉得……你可以参考一下。”
陈述说完，身边一直没有反应，他犹豫了几下看过去。
林溪眼眶红红的，“陈述，也谢谢你。”
陈述笑了，他抱住身边瘦小的女孩，手摸着她的头。
继续说:“开学我们一起去，省内的话，我们提前几天就好了，省外的话，我们提前半个月，顺便去玩一圈，好不好？”
林溪破涕为笑，“好啊，到时候你可要受累。”
“怎么会累啊！”
“林溪，”他手捏着她的双臂，正视着她，“你明天就不来了，好不好！嗯？”
看着林溪表情一边，又开口:“我觉得我可以的，我还要找个护工，你不要被绑在这里。高考毕业，你可以去做很多的事情，我很抱歉不能一一陪你。医院，很枯燥，很累。”
他低头自嘲一笑，“我总不能让你以后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最初记忆，全是在医院。”
林溪捧起男人的脸，“我不要，就要在医院，这里有床有沙发，不是很累。我在这儿陪你我很安心。”
“况且婆婆的修养好了，我们不就可以去玩了吗？”
她低着头接着说。
“所以，陈述，你认为谈恋爱是什么，时时刻刻都要追求新意嘛？我不觉得，我性格有些漠然，有时候静静的和你待在一起就很好了。我的人生不需要那么的疯狂和青春。”
她举起手里的本子，“这个我很喜欢，我能感觉到你的用心，这就够了。”
光线迁移的位置，这一瞬照到陈述的脸上，烫上了金色。
折射到林溪的眼睛里，栗色带着淡淡的金，纹理清晰，剔透好看。
此刻里面住满着坚定。传递的情绪并不咄咄逼人，却让陈述感到些许羞愧。
他总是自作主张，蠢的可笑。
看看啊，面前的人，匪石不可转。
陈述笑了，沐浴着最后一缕光，融在了金色里。
许久，林溪的头都靠在了陈述肩上，才听见微不可闻的一声，“明天直接来，我包早饭。”
林溪笑了，手里攥紧了本子，“好啊。”
……
林溪赶着最后一班公交车要走的时候，沈江带着换洗的衣服来了。陈述便陪着林溪坐公交车，送到了她家楼下。
看着她上楼了背影，一直到楼上传来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才转身离开。
林溪一开门，扑面的空调冷风让她轻微的瑟缩了下。本来房子平时没有阳光，处阴温度就低，如今开了空调。
她没说话，进门来，沙发上坐着赵静围着披肩看电视。
却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准确无误的盯住了她。
“去哪了？一天到晚看不见人。”
“图书馆。”林溪一边关门一边进来。
赵静拢了拢起身，有些嘲讽:“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的往外跑，你好好去兼职也是好的，还真当无忧无虑大小姐了。”
她还想说什么，突然噤了声。
厨房里面林义走出来，拎着一瓶白酒，坐在那儿就开始喝了。
林溪这才察觉到空气里满是酒气，看来喝了不止一点。
她心中有些慌乱，“知道了。”说着就要进去。
林义来了句:“林溪！”
林溪顿住了脚步:“嗯。”
“别听那批婆娘的，你个咩女子出去干啥子工作，你就给……浩儿好好说哈学习，他妈的这才几年级啊，英语就给老子考几分了。”
“知道了。”
赵静沉着脸，眼睛激荡着泪:“你就喝嘛，喝死你算了。”
“妈的，老子要你管啊？”林义直接捏起旁边的玻璃杯看也不看的摔过去。
直直命中赵静的右脸。她本可以躲的，她却没有，矗立在哪儿，纹丝不动。好似一座没有声音满是死亡的死火山。
没有气愤。
林溪瞟了一眼林义，正奇怪他为何这般知趣的沉默着喝酒。
又仔细看了眼赵静，才发现原本一直搭着刘海的额头，如今斜着一道长到眼角的划痕，伤痕很深泛着黑，已经没有流血了，却也没有包扎，刚刚侧着才一直没有发现。
难怪……
“林浩呢？”
她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居然舍得让宝贝儿子看见父母混战？
“他同学过生日。”
“伤口记得处理。”
林义的脊背更低了，林溪好笑，这是怎么了，这人还会感到愧疚啊。
她静默着离开，带着不解与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悯。
房间门合上，对面的窗子不知道被谁紧紧关着，此刻客厅里的空调冷风灌满了房间，里面呆着倒也好。
林溪拿出本子，外面包着的皮绒的质感，纸张厚实细腻。
上面的字规规矩矩的按着线条一笔一划，却有着掩藏不住的不驯在里面。
林溪弯了眉眼，上面总结了省内大部分的大学，其实大多数人的想法是不出省。即使最开始闹嚷着要去很远的地方，看雪看海。临到头思来想去还是会谨慎的填下省内的大学。
可是林溪不是，她坚定着，F大。她起誓过，不信神佛信自己。
她告诉自己，走出去，不要停。
黑色的本子静静的停留在桌子上，灯光下可以看见钢笔墨迹。
林溪暗淡了神色，轻轻合上，手指圆润在上面无意识的抚摸，心里又在犯难，该如何告诉他，又该如何问他。
她心思深沉，没有那么云淡风轻也没有什么过往不究，笃信小小的事情不解决会引发大的祸患。
爱情，亲情，友情，都要双方对等而行才好。
她想起那个夜晚，成功的中年人脸上笃定的神色。
好像他们都是不堪一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