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

    定南的夏天是热的,却也没有脱离这座城市多雨的天性,潮湿,湿热。

    像蒸笼一样,笼住在里面。

    走在外面不用多久,浑身湿透,天地之间没有一丝风,有的只有阳光下的起落不定。

    她刚从网吧出来,高考成绩594分,足以达到她理想的学校,报好了,心里却是欠欠的。

    出于不明不白的愿景,她添了一个学校,就在蓉城。对自己说的是万一考不上第一个,第二个还能接住。

    出成绩那天晚上,班群里十分冷清,平静下暗流激荡,直到第一个人在群里说出成绩,彼时群浪皆惊。

    原来出成绩并不准时,早了三分钟,林溪以为会很挤很慢,结果她输好信息,陈述一点,画面直接就跳转进去了。

    一时都来不及遮眼睛,成绩就跨入眼底。

    林溪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尘埃落定又出乎意料。

    陈述看着她愣住,轻声说,“恭喜,获得vip级别的入场券一张。”

    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志愿。

    ……

    林溪走过了爬山虎的台阶上,站在阴凉处,远远可以看见林浩回家的背影。

    家与家人,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说实话,林义的脸都开始倒退模糊。

    “站在那儿干嘛呢?”一道苍老的声音徐徐插入。

    林溪一惊转过身,看见一旁门里面坐着一个老人,只是里面没开灯黑洞洞的,没注意到。

    爬山虎长的极为繁盛,因这一边甚少有阳光,暗沉沉的阴森森,一切生长就伴着腐朽。

    这里面只住着一位老婆婆,子女早已搬出去了。

    说起来着片区,房子比人多,年轻人早早离开,去别的地方生根发芽,这小小县城不像大城市,没有那么多外入的打工人出于经济压力要租房子。

    因此,蓝天之下,这里全是空落落的。

    只见里面的人蹒跚着出来,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炎热的夏天也冒着冷气。

    面孔渐渐清晰,皱纹满布,眼睛上蒙着混浊的颜色,却泛着极为不相符的光,面相有些刻薄。

    一看就不好相与。

    她凝着林溪,好似蓝天下无形的无声的监控,满是探究。

    对着这眼睛,暑气散了,泛着冷,林溪不仅打了个寒颤,她没回答低下头就要离开。

    下了两三步台阶却始终没有听到背后离开的声音,她知道那位老人正用那萧索灰蒙的眼睛看着她,湿漉漉的粘腻的,一点一点糊了满身。

    “你会受惩罚的,”她兀自开口,声音里透着笃定的冷漠。

    “上帝不会纵容你的。”

    对了,这位老人忠实都笃信上帝,对于宗教林溪选择尊重。

    可这一刻,她却懂了这毫无根据的话语,她发笑,心渐渐沉稳下来,丝毫不慌张。

    “婆婆,我不信教。”

    她眼底明亮,周身回温,炎热潮湿再次找上门。

    “哼,你妈前天走我这儿过,脸上全是乌青,你这些不孝的子女,不会善终的,好好忏悔吧。”

    她在林溪脸上看不到半点悔悟和动摇,声音越发冷酷,夹着霜雪。却又不屑,好似认为林溪已无药可救,她屈尊降贵的来施舍几分。

    林溪这才看清了,哪里恐怖,这不过是个老婆子,夹在生与死中间,两边都沾却又两边都不是,活的太久了又不清醒,靠着上帝,自认为有了拯救置喙他人的权利。

    发昏得很

    “上帝认为她苦,自会救她,而我……”

    林溪笑着摇头,几步便下完了台阶。

    我不信啊,从来不信。

    如果笃信就能救命的话,赵静早就脱离而去了。

    ……

    陈述端坐在电脑前处理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林溪在后面看的头疼。

    “看的懂吗?”陈述淡淡开口,眼镜上流溢着白光。

    林溪诚实摇头。

    “是什么?账务嘛?”

    那为什么还会有英文?

    陈述合上电脑,“老板继承人才能看的东西。”

    “哈?”林溪狐疑的瞟了一眼。

    陈述却笑了。

    林溪不纠结,指着外面。

    “沈江怎么又没开门?”

    她天天来,天天不见人,这哥俩之前好的穿一条裤子,现在分啦,避嫌也不用这样吧,钱都不赚了。

    陈述沉吟片刻,推了推眼镜。

    “他……”

    他有些不可启齿,“他网恋……奔现去了。”

    林溪不可思议,“啥?”

    网恋奔现?好遥远的词汇。

    “然后呢?”她伸长脖子。

    陈述有些不解,“什么然后?”

    “后续啊?那个女生怎么样,奔现成功了吗?”

    “没有后续,我不知道。”

    “啊。”林溪声音down下去,有些失望。

    陈述轻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走,我们今天出去。”

    说罢,他站起来,往外面走。

    “啊?”林溪扭过头,反应了下立马跟上去。

    定南是个小县城,山水都有,尚且清秀。

    陈述一路开车,大路转小路,七拐八拐的停在了一块空地前。

    林溪下去,用手挡在头上,“来这里干嘛?”

    陈述慢了几步,撑着一把伞举在她头顶,“玩水。”

    见林溪面露疑惑,他眼睛往前示意了下,林溪跟着走到边上一看。

    果然,一条溪流而过,涓涓而淌。

    溪流一边是高大的山,它盘旋其间,另一边是茂密的林。

    有巨石嶙峋其间,林溪一边走一边有些好奇,这些石头无规则状,是山上滑落下来的嘛?

    陈述紧紧牵着她,用力缓着她下坡的势。

    树荫下是天然的纳凉地,加之背靠山体,水凉而彻,林溪一脚踩进去,清凉之感,让人喟叹。

    陈述在架椅子,躺椅,架在水中,高度刚刚好,入水中却不沾水。

    他抬头看着林溪歪七倒八的样子,不由出口提醒,“小心点,不要踩到尖锐的石头了。过来了!”

    “好。”林溪浮着一路清波,与水做着轻柔的抵抗,一路到了陈述身边。

    “这椅子可好。”

    两张并排,躺着看上去就是山崖和枝叶,远处是怪石和水凼。

    “坐着试试。”陈述看着她喜欢的样子。

    去年停电,他和沈江一路寻求避暑,来到这儿,俩大老爷们大晚上在这儿躺着看星星。蚊子全程陪伴,第二天回去赠送了几百个包。

    陈述不露声色的看了下几个角里燃好的蚊香,又拿出花露水往椅子上再喷了喷。

    林溪舒舒服服的躺下,闭上眼,手顺势垂下就能搭在水面上轻轻流动,伸进去就能和水流温柔的抵抗。

    流淌的汩汩声音在耳边萦绕,山间有鸟鸣。

    她睁开眼,映入眼里的蓝色,白色,绿色。干净舒服,好不喜人。

    就好像一顿腻的荤腥后,来一杯清爽柠檬气泡水。

    混浊的都变成了透亮的黄色。

    林溪侧头看陈述,他双手枕在头下,悠然的看着旁边的山崖,她发现他的脚居然可以直接伸进水里,刚刚好“泡脚”。而她……罢了,不提也罢。

    陈述低头,陡然闯入,眉峰微起,眼底尽是轻松愉悦。

    “怎么了?”

    “我来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引的帅哥都发怔了!”林溪弯着眉眼,调笑着说。

    “嗯,那你得好好看看了。”陈述从善如流,整个转过来看着她。

    他们靠的很近,细流从中间过,林溪能够看见他睫毛轻颤的幅度,清浅笑意清晰可见。

    山间环绕的风,绵绵的拂过。她的头发在风里摇了摇。

    林溪有些窘迫,狼狈的移开。

    陈述得逞,顾忌到小姑娘脸皮薄,没有笑。

    伸手把她散乱的头发归置到耳后,上好的绸缎顺着平铺在上面。

    “小溪,我跟你说个事儿。”

    “昂?”林溪张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他沉吟片刻,才继续。

    “你之前看见的哪一位是我父亲,我父亲和我母亲白手起家,搞了一家还不错的餐饮公司。我母亲后来去世,股份留给了我,我父亲不久后再娶。”

    他的声音极淡,顺着流水,有些旷远的意味。

    “那位阿姨人还不错,很善良,她给我爸生了个孩子,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搬出去了,到了这里和我外婆一起住……”

    他话音未落,手被林溪牵住。

    她眼底满是聆听的认真和担心。

    陈述拍了拍她的手,握住。

    “不是的,没有那么狗血,只是我觉得不合群就搬了出来,求得一个自在。”

    林溪听了也没有说什么。

    陈述娓娓道来,像是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生。

    他不适合叙述,平淡寡味,将所有的高潮隐去,剩下的索然无味,吸引不了任何人注意。

    不像林溪,她这一路,嘴巴里不知道暗暗添油加醋多少,高超的话术是言三分,剩下的全凭意会,舆论的排布信手拈来。

    父亲再娶育一子,哪里是不自在三字就可以概括的。

    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那他现在是要你回去吗?”

    陈述讲完,没有继续的意思。林溪等了一会儿,开口问。

    陈述也不惊讶,他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敏锐聪慧的女子。

    他点头,“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我得去拿着。”

    林溪理解,“去哪里?什么时候去?”

    他们都手紧紧牵着,手心已经有了湿濡的感觉,仍然不放开。

    “也许是蓉城,我不知道……”

    陈述顿了下,对上林溪略带急切的眼神,有些好笑。

    “你这么着急干嘛?”

    林溪振振有词,“我这不想着你要去夺家产嘛?霸道逆袭!”

    陈述苦笑,“脑子都想着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都。”

    林溪有些讷讷,“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嘛?”

    “不着急,还要送你去大学,你的事情办好了,我再去。”

    林溪点头,暗自上心。

    “诶,你看!看!那边上有螺蛳。”林溪猛然抽出手指着陈述这一边上都一块石头说。

    陈述心里陡然有些空,却也顺着看过去。

    “那这儿也有。”陈述指着椅子下面的一块石头上。

    他一早看见了,这人估计光注意水的清澈,没有看石块。

    林溪瞪大眼,现在四处仔细一看,几乎石头上全停着螺蛳,密密麻麻的。

    她用手扒拉下几颗。那些便飘飘荡荡的沉入水底,一点不反抗,也没有意思水花。

    没意思,她拍了拍手,躺好。

    “我老家后面有一条沟,也是山上引的水,雨季的时候才流水,只是泥沙很多,到了下面全是泥浆子,最多……只能用来灌下地,那下面是个水坑,里面有只河蚌,天天在里面划过去划过来,特别大,在外面村里都很出名。”

    她用手给陈述比了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只记得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大了,我们那有一年大旱,地里的泥土都成黄泥巴块了,硬的可以当砖使,那时候那河蚌还是闭着的,也不出水,说死了也没有臭味。”

    她语气变得有些欢快,“然后那时候,我们村就有人来试,说看看还活着不?结果一直弄不看,那很重,我爷爷拦着不让砸,于是不了了之。第二年开春,一场大雨,冲醒了它,那水坑泥浆上又有了它的轨迹。于是,每一年,我爷爷都要去看看它还活着不,水坑有没有被填。”

    一人一蚌,倒是奇妙的联系,互相莫名的约定,蚌也成了人的寄托。

    “不过……”林溪的声音有些迷惘,“自从我爷爷去世了,就没有听过了,也不知道还活着不?”

    陈述的手轻轻搭在她头上,揉了两下,没有说话。

    林溪也乐得自在,她并不是为了要什么答案,挑起什么话题才讲的,她只是突然兴致上来了,这些小事毫不起眼,她都快记不得了。

    看见螺蛳一点点扭动着爬行,莫名想起了那河蚌滑行的轨迹,记忆深处的那一点就被扣了出来。

    陈述眼眸潋滟,怡然的靠在那儿,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草木正盛,郁郁葱葱,溪流绕绿山,流过他们,向着山脚去。

    山脚是田地,一块一块,碰到了便乖乖的流进四通八达的水沟,到达每一块地里,默默履行着灌溉的使命。

    夏日迟迟正好眠。

    涓涓的流水声,风过树林的沙沙声,此刻是最好的助眠曲。

    伴着伴着,林溪合上眼睡去。

    做了一个水上漂流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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