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玲乐跪坐在帐中,将木盒中的棋子一一摆好。

    将“银狼铁骑”的棋子从“兀里齐”之下拿走,放回“博尔术”的名字下。

    “左右贤王倒台,西域屠灭了两个部族,剩下的草原四十四部,尽归柔然的银狼王帐。”玲乐挪动着棋子,“根据重新分配的结果,博尔术占有最好的十个部落,其余贵族分有十六部,小白兔拥有漠北四部、漠中三部以及东边的夕叶,一共八个部落,从数量上看,已经是仅次于博尔术的第二大领主了。”

    商景昭正用炭笔粗浅绘制着景国、柔然与西域的地图,闻言淡淡颔首,“柔然以血缘定王庭,理应如此。”

    “剩下的十个部落,跟随左右贤王谋反,不知道谁会是他们新的主人。”玲乐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你真的觉得,柔然人还愿意用血缘定王庭吗?”

    商景昭抬眸,“你想说什么?”

    “这次叛乱,只有王女帐下的死伤最少,就算是瞎子也该看出来了——没有白衣,也不必足戴镣铐,阿依努尔的身边从无奴隶。王帐里活下来的人,经此一事,心里的天平,恐怕也会向她倾斜了吧?”

    商景昭冷漠反问:“你心里的天平,也向她倾斜了?”

    “是,我原来以为,只要能扳倒柔然的少狼主,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哪怕是我的性命,”玲乐直视着商景昭,“可是,你真的这样做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

    “你生来是帝王,高瞻远瞩,舍己为国,为了景国江山万年,你可以冷静到无情,”玲乐叹了一声,“但是她和你不一样,她是那样体谅着每一个人,草原上的人说,从来没有一个王女会像她这样,她可以和老人孩子们一起挤在贫穷简陋的帐篷里,可以一边挨饿一边和族人去丈量草场,可以在犯了错误以后诚恳地道歉和改正,其实我在京城的时候就喜欢她了,我喜欢她的普通,喜欢她的平凡,甚至喜欢她的胆小和怯弱。”

    玲乐站起身,“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听命于你,你要你的帝王功业,我要我的问心无愧。”

    “殿下,夕叶送来了今春的瓜果,您要去看看吗?”韶锦问。

    “居然真的种出来了?不愧是景国的逃犯!”

    韶锦:“……”

    林烟掀帘出门,正撞见玲乐沉着脸从商景昭的营帐里出来,不由多看了一眼,“怎么啦,他惹你生气了吗?”

    玲乐冷哼一声以示回应。

    林烟挽住她的手,笑眯眯地拉着她往外走,“走吧,陪我一起去签收好东西,别放在心上,他那个人除了嘴有点坏,没什么恶意的。”

    玲乐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真的确定他没什么恶意吗?”

    该不该告诉这只小白兔,那个人正磨刀霍霍准备彻底摧毁柔然啊。

    正在纠结,手里已被塞了一只果子。

    “尝尝看?这是你们景国人在夕叶的手艺哦。”

    韶锦也被塞了一只,浅浅咬了一口,“有点酸。”

    “可能是种子的问题吧,野生的种子和培育筛选过的种子,毕竟是有区别的,”林烟抱着一篮子瓜果转身,望洋兴叹道:“好想从景国借几个农学大师来啊。”

    “景国持节徐安行,奉王命出使柔然!”

    不远处传来的一嗓子清亮声音把林烟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一个穿着低阶官员服制的景国少年,正持着景国的符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面对着柔然的凛凛刀光。

    玲乐皱起眉。

    徐安行,这个名字,她在哪里听过。

    多年之前,老爹赶走了一个前来求学的寒门士子,似乎就叫做徐安行,被赶走的理由很简单,老爹觉得这个人善于钻营,心术不正,是个一心想用圣贤道理做进阶工具的人。

    林烟抱着篮子,退回去几步,感到新鲜又好奇,“景国人?”

    徐安行躬身,“姑娘一身红衣,气度不凡,想必就是柔然狼主的爱女,草原八部族的领主,景国的先皇后,陛下的义妹,京城百姓口中的‘那位夫人’了?”

    林烟:“……”

    韶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王女的头衔有这么长呀。”

    兀里齐听到消息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徐安行,“怎么,景国就派这样的微末小官出使我柔然?”

    “官位虽小,也是身负皇命,执掌符节的使臣,所言所行,皆是景国的态度。”徐安行再一躬身,“少狼主。”

    兀里齐扬了扬下巴,“请吧。”

    林烟也被博尔术召入了帐中。

    博尔术的表情只差把徐安行生吞活剥,“景国高贵的皇帝陛下,终于想要来柔然做客了?”

    “做客”两个字说得阴沉无比。

    “景国的先皇已经在柔然做客,我们陛下怎敢再来叨扰。”徐安行微微而笑,“陛下是觉得,景国与柔然之间,颇有许多误会,因此特命小臣来,转达友好邦交的美意。”

    兀里齐不为所动,“我听说,你们景国的百姓,对现在的陛下成见不小,议论他‘结交柔然,置景国于险境’,此时谈邦交,不是火上浇油么?”

    “为表诚心,景国愿每年奉上白银五万两,丝绢十万匹,并在边境开设五处贸易据点,行两国通商之便。”徐安行优雅地一个颔首,“小臣听闻,近来柔然战火频起,想来,应有休养生息之意。”

    博尔术眯起眼睛,“你觉得,本王还会再信商容那个人?”

    “只要狼主点头,许诺之物,七日内必定送抵柔然。”

    “代价呢,你们想要什么?”

    “和亲。”徐安行的目光,微笑移向了林烟,“不知柔然的公主,可愿做我景国的皇后?”

    博尔术看了林烟一眼,“你说阿依努尔?她可已经做过一次皇后了。”

    “在柔然,父死娶母,兄死娶嫂都是惯例,自然也不必在乎这些虚名繁节,”徐安行笑意不变,“如何,景国的聘礼,可算诚心?”

    “诚心?我看未必。”兀里齐逼近徐安行几步,“景国的皇帝,想拿柔然的王女做挡箭牌,未免太小人。”

    “少狼主这话从何说起?”

    “他想平息‘结交柔然’的谣言,便想到了这个如今已是王女的‘义妹’,只要将她迎娶入宫,便可以说,所谓的结交柔然,只是无意中结交了一位王女罢了,日后若是被找到了什么证据,也可以推脱说是我阿姐透露的消息,”兀里齐冷笑,“好一招掣肘柔然,两面三刀的法子。”

    徐安行笑着说:“少狼主的想象力未免丰富。”

    虽然他在朝堂上,的确就是这么说的。

    扛不住汹汹沸腾的民意,陛下终于决定派遣使臣去柔然“营救先皇”,但满朝百官谁不知道,他恨不得先皇死在柔然才好,所谓的出使,注定是一场吃力不讨好的苦行。

    但做得好,便是鱼跃龙门。

    于是,他献上了“和亲”的计策,既满足陛下的私心,也能平息朝野的流言。

    虽然让先皇后改嫁这件事大大挑战了景国的道德底线,让他本就不富裕的声名更加雪上加霜,但毫无疑问,圣心大悦。

    这个不愿意拿出哪怕一两白银去赎先皇的陛下,却愿意为了迎娶自己的义妹、柔然的王女,开出令人咋舌的聘礼。

    博尔术思考了一会儿,显然不是在思考自己的女儿是否会成为挡箭牌,“你们景国——不想迎回自己的皇帝吗?”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景国能为和亲砸下重金,显然能用更多的金钱,赎回那个对国家而言更有意义的人。

    “不想,一点都不想。”徐安行连连摆手,“先皇在柔然为客,已非景国之人,陛下的意思是,狼主和少狼主方便行事即可。”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柔然留着商景昭,绝对捞不到一分钱。

    博尔术看向林烟的目光,越发地若有所思。

    他挥挥手,“且让本王想一想,阿依努尔,带这位景国的使臣下去休息。”

    林烟点头,领着徐安行出了大帐,徐安行笑道:“原来在柔然,女子的婚事,也是父兄做主。”

    “你想说什么?”

    “先皇曾为了王女,允许景国的女子自主营生,可惜人走茶凉,如今景国女子,倒更是不如从前了。”

    “许宅呢?”

    “王女想打听故人旧事,总该有所交换,”徐安行还是笑眯眯的,“我回答了殿下的问题,殿下是否也愿意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王女的那位汉人朋友,那位当初唯一与您同行的女侠,听说她叫玲乐,是吗?”

    林烟点头,“对,怎么了?”

    “玲珑的玲,音乐的乐?”徐安行追问,“她认识先皇吗?”

    林烟犹豫了一刹。

    虽然玲乐和商景昭都说此前素不相识,但她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有时候比她还更近一些。

    但徐安行又为什么要打听玲乐?

    林烟回道:“难道有不认识皇帝的景国人?”

    “多谢殿下。”徐安行拱手,“说回京城,许宅一切平稳,没人能把那里工作的女子赶回家,但是,旁的人,尤其是世家大族,纷纷对家中女性严加管束,许宅想招到更多的女子,也是不可能的。”

    “……”

    “恕我直言,殿下的想法实在天真,从前,碍于先皇的威权,世家敢怒而不敢言,毕竟,若让女子读书,朝堂上至少一半的男人,都将沦为无能之辈,”徐安行笑着补充道:“当然,小臣肯定不在其列。”

    “所以,商容为了坐稳皇位,争取世家的支持,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林烟想,可能许宅还幸存的理由,只是因为商容对林嫣的那一点旧情。

    “殿下,小臣有个不情之请。”徐安行停下脚,“小臣想见一见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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