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西域居然做出了这种东西?”徐安行抚掌大笑,声音却压得极低,“陛下早有屠灭柔然之念,如今西域异动,真是天助我景国,这次,柔然腹背受敌,必能一举克之。”

    徐安行抬头,告知他这一消息的先皇,竟然罕见地沉默着。

    “先皇陛下,小臣还有一疑问,”徐安行说,“小臣曾在丞相大人的府中读过几日书,记得大人书房内有一楹联,‘天光寂寞婉转音,秋意低回玲珑乐’,此联平仄不通,宛如幼儿所写,小臣觉得好生奇怪,几番打听才知,原来是良太妃娘娘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

    “婉音,玲乐,这两个名字,小臣不信是巧合。”徐安行继续道:“丞相大人曾光顾许宅不说,甚至,愿意在陛下面前为王女的北上而斡旋,谁都知道陛下心悦王女,他既投诚,便不该做出这等违逆君心、不符礼法之事。”

    “听闻王女长跪请愿时,玲乐姑娘也陪着跪了三天。”

    商景昭淡漠地打断了他的分析,“你想还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正是呢,虽说猜到这一层,便是有了上官家天大的把柄,”徐安行越想越眉飞色舞,“但小臣不要把柄,小臣要上官家那个老头,牢牢记住小臣的人情,并且因为欠了我这种人的人情,而每每痛不欲生,哈哈哈哈哈……”

    商景昭看着眼前志得意满的人。

    不难想象,上官靳为什么会把他赶出去了。

    他对徐安行与上官家的恩怨毫无兴趣,但,他的确欠了上官婉音。

    商景昭淡淡开口:“上官靳有两个女儿,一个嫁我为妃,一个自小放养在外。”

    “有您这句话,小臣就放心了!”

    虽说他现在身陷柔然,但为保万全,也为了显摆自己的能力,徐安行需要他的这句话。

    此言一出,上官家便不是欺君,只是有两个女儿而已。

    从此以后,不必再受制于任何人。

    上官婉音,有了可以回家的自由。

    徐安行高兴完,不忘对着商景昭郑重行礼,“多谢先皇,日后您若能回到景国,小臣当为您备一份大礼。”

    “不必。”

    “您且不要急着拒绝小臣,”徐安行微笑,“体谅别人的心意,乃是小臣的特长,说不准,小臣也能揣摩出先皇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

    “阿姐!你不知道商景昭那个人有多危险吗!你怎么能放他和那个使臣单独在一起!”兀里齐恨铁不成钢地叹气,“若是让徐安行回去,很快,景国就会联合西域,使我们腹背受敌!”

    “对不起,我只是想着,他很久没见到家乡的人了,就算是个使臣,也能解一解他的思乡之情呢?”林烟道歉,“是我的不对,幸好你聪明,我们能早做些准备。”

    兀里齐和玲乐各自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林烟:“我说错了什么吗?”

    玲乐:“你的立场,变成了柔然的立场。”

    “不,我只是,”林烟摆手解释,“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战争了,无论柔然还是景国,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说到立场,”兀里齐看了玲乐一眼,“你这个景国人,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我倒是想回,免得什么时候就被银狼铁骑取了性命,”玲乐也瞟了他一眼,“不过,少狼主愿意放我走,倒是让人意外,不怕我窥探了柔然太多的秘密吗?”

    “我说过,你可领万军,这种才华,留在柔然也是可惜。”兀里齐抱着胳膊,“柔然能赢景国,凭的是本事,不是秘密。”

    “既然你们握手言和,”林烟笑着说,“那我同徐安行说一说,带个景国人一起回去,总不是难事吧。”

    玲乐看向兀里齐,“狼主那边,你交代得了吗?”

    兀里齐笑了一声,“你就放心回家吧。”

    林烟回到帐中,漠中漠北派了人来汇报近况,等处理完正事,月亮已经在草原悬起。

    帐外有一道沉郁的影子。

    林烟掀帘,是商景昭。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

    像是忽然都忘了要怎么开口。

    他一定从徐安行那里听说了和亲的事情,所以,他会来说什么呢?

    他会……阻止她吗。

    林烟正思考,商景昭已经开了口,直截了当,简明扼要。

    “不许去。”

    林烟再次沉默了。

    只这一刹的沉默,商景昭便明白了。

    她想去。

    她愿意。

    心口传来一阵骤然失坠的落空感。

    “还记得我们在漠北四部听到的故事吗,去年冬天,在极度的风雪和严寒下,部族之间,甚至同类相食。”林烟停顿了片刻,“人为了活下去,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那是他们,不是你。”

    “可他们是我的族人,你也说过,在其位,谋其政,我不能不为他们负责,”林烟抬眸看着商景昭,“我不仅需要钱,更需要商容许诺的通商之权,我知道他有私心,我也愿意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只要能改变部族的现状,我……我可以的。”

    “那你呢?”商景昭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问:“林烟,那你自己呢?”

    “你为你的子民弃王位,舍性命的时候,你问过你自己吗?”林烟被他这样恶狠狠地逼迫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委屈得想掉眼泪,“你没问过,你甚至都没跟我好好说再见。”

    商景昭的身形晃了一下,似是被某种剧烈的疼痛所侵袭。

    “用我一个人,能换每年五万两白银,还有五处通商口岸,不够划算吗?”林烟笑着,眼泪落下来,“毕竟,我又不值钱。”

    她所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多。

    和喜欢的人诀别这种事,和生死与贫穷比起来,当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商景昭被她这句话激怒了,将她抵在帐外,“这句蠢话,你到底要说多少遍?”

    林烟错开眼睛,“和亲是个好机会,我一定能带你回景国。”

    商景昭勾起唇角,“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王女的恩赐?”

    “在我原来的计划里,我会帮兀里齐成为狼主,然后拿到梅花落的解药,再求他放我们回景国,万一商容不肯放过你,那我们就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你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的。”林烟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可你是怎么想的呢,在你想的那个未来里,是不是,都没有我啊……”

    “……”

    “我甚至不知道,你现在不让我和亲,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不希望景国帮助柔然,免得将来养虎为患呢?”

    商景昭顿住。

    说完这句话,林烟看见他的愤怒仿佛被夜风吹散了一般,变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苍凉如月光的神色。

    原来隔在两个人中间的,已是如此远的距离。

    可是,他们其实也从来,没有真正靠近过。

    商景昭静默地望着她,良久,冷淡地勾唇,“的确。”

    林烟低着头,“对不起,是我不够聪明,如果有别的办法能帮助我的族人,我并不想——”

    “王女不必致歉,说到底,这件事,”商景昭冷冷地转身,“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烟被这句话堵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商景昭拂落帐帘。

    几乎同时,他踉跄着跪倒,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弓着身体,鲜血不断从唇角涌出。

    梅花落……

    商景昭翻出一截绳子,将自己的一只手牢牢捆在床榻的一角。

    他知道自己快疯了,但是,他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要以那样的丑态出现在她面前。

    去找她。

    去找她,去阻止她。

    不惜一切,去把她留在身边。

    脑中的想法盘旋叫嚣,狰狞扭曲。

    商景昭倒在榻边,因为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本能攥住了身下的地毯,微弱而艰难的喘息中,他蓦地笑起来。

    阻止她……

    就凭这样一个自己么……

    帐外的月光,终古明亮。

    商景昭迟钝地伸出手,帐帘掩映间,银白色的月光,只是安静而温柔地落在他触之不及的地方。

    阿依努尔,柔然语的月光。

    “你为你的子民弃王位,舍性命的时候,你问过你自己吗?”

    “你没问过,你甚至都没跟我好好说再见。”

    因为他是个见不到月亮的人。

    因为在这漫长的夜路里,从未出现过需要道别的人。

    林烟抱着玲乐,委屈到极致了,一边掉眼泪一边问:“他怎么能这样绝情,就算我有百分之九九的错,难道他没有百分之一的错吗?”

    玲乐扶额,“弄反了吧,到底是谁有百分之九九的错啊!”

    “怎么办,等你回到景国之后,我想哭都没地方哭了。”林烟说完,感觉更伤心了。

    “那个人就是块冥顽不灵的冰,你要是想捂热他,只怕会先让自己心寒。”玲乐拍拍她的脑袋,“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要不换一个喜欢吧。”

    “你不知道,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只有他在乎我,把我当回事,他的好处有很多很多,我不是随便就喜欢上他的。”林烟埋住脸,“你要是回景国,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到底在因为谁而伤心啊!”玲乐哭笑不得,“别担心,等你嫁来景国,我保证,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真的吗?”小白兔可怜巴巴地抬起头,“难道你有办法进宫吗?”

    玲乐想到进宫那一套繁琐的流程,表情不太情愿,但想了想,还是“嗯”了一声。

    “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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