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林烟睁开眼,看着帐顶。

    夕叶的纹饰和图腾。

    有那么一瞬,她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在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带自己喜欢的人回家,仅此而已啊。

    可是为什么,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样子。

    柔然王女阿依努尔,究竟要何去何从?

    臣服于银狼的王旗之下,用鲜血和武力维护这个摇摇欲坠的王庭吗?

    “醒了?”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居高临下的冷脸,将林烟的思绪从混沌中唤回。

    林烟点点头,想要坐起身,才感到身上一阵阵的闷痛,那些过去被兀里齐毒打的伤口,似乎趁着这次生病,叫嚣着复苏起来。

    商景昭揽过她的身子,手法生疏地揉着她的肩膀和后背。

    “我就这样昏过去了,夕叶应该留了很多麻烦事没处理,”林烟顿了顿,“现在看来,你似乎都替我处理好了。”

    “好好想,到时候怎么给博尔术交代。”

    生病的时候,是商景昭一直在照顾她吗?

    林烟偷偷抬眼,“你,还在因为和亲的事情生气吗?”

    商景昭一怔,脸色立刻沉下去,直接把她扔回了床上。

    林烟一边吸气,一边努力爬起身,小声地开口道:“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柔然王女,我和你,和兀里齐不一样,你们是天生的领导者,生杀予夺,聪明果决,但我承担不了那么多人的命运,这对我而言不是权力,是沉重的枷锁。”

    商景昭抬起她的脸,“目睹夕叶被族灭,你是什么心情?”

    “悲凉。”

    “不对,林烟,”商景昭淡淡地望着她,“你应该感到愤怒。”

    “愤怒?什么样的愤怒?”

    “就像你在天牢中,让我杀了你时一样的愤怒。”

    想到那个场景,林烟心有余悸地颤了一下。

    当时,看到落乌的鲜血和黯淡下去的眼睛,她感到深宫里勾心斗角的荒谬,在这场荒谬的游戏里,每个人的性命似乎都不值一提,于是她不知从何而来一种愤怒,一种想要恶狠狠对待一切的愤怒。

    可是,那时的愤怒,与现在又有什么联系呢?

    “公子——”

    商景昭瞥了一眼外面,“何事?”

    “王帐那边,狼主命人急召银狼铁骑班师。”

    林烟觉得颇为蹊跷,“为什么?”

    李放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林烟听见他的回答。

    “因为景国陈兵北境。”

    等林烟与兀里齐会合,共同返回王帐的时候,博尔术像是已经完全忘了夕叶这回事,在帐中冷笑连连,“想毁掉柔然,差得远,还差得远!”

    旁边的柔然贵族看见他二人,如望救星一般,“少狼主,王女殿下。”

    “陈兵北境的事已经知道了。”兀里齐问,“还有别的事?”

    “漠南传来求救,说是西域的药人军不知何故,忽然大举进犯,他们实在不能抵挡,死伤惨重,另外,”贵族咳了一声,“漠西和漠东的几个部落次第叛乱,说是从今以后,不再臣服我柔然……”

    林烟闭了闭眼睛。

    内乱和外敌同时发作,处理不好,恐怕真的是灭顶之灾。

    兀里齐也沉默了一会儿,“狼主,为今之计,是与景国修好。”

    博尔术冷笑,“景国陈兵北境,少狼主是想不战而降么?”

    “景国陈兵,却未进军,无非是忌惮柔然的银狼铁骑,不敢妄动,只想趁我们四面树敌之际,要一个震慑的意思罢了,”兀里齐冷静地分析道:“西域药人的恐怖之处,景国尚未领教,但景国与西域接壤的城池,并不少于柔然,倘若他们放任药人军横行,下一个首当其冲的,便是景国的西境。”

    林烟想了想景国与柔然、西域的位置。

    柔然统一漠南漠北,占据着景国以北的整片草原,而西域黄沙之地,一边与漠南接壤,一边与景国的西境诸城接壤,若是西域吞并了草原,将对景国形成合围之势,而如果柔然与景国联手,那么被合围的就是西域。

    草原之地,像是景国上方的一面伞。

    按照兀里齐的想法,只要说动景国共击西域,不仅可以搁置柔然与景国的冲突,甚至在西域战场上也能得到些许助力,至于部族内乱,则是最好解决的一个,的确能为柔然争取到诸多喘息的机会。

    “兀里齐,你还记得柔然人的血性是什么吗?”博尔术冷冷地看他,“要么赢,要么死。”

    “父亲!”兀里齐上前一步,“柔然已是存亡之刻,断不可在此时意气用事,葬送万千族人的性命!”

    “兀里齐!你放肆!”

    “倘若狼主执迷不悟,”兀里齐站起身,直视着博尔术,“这个少狼主之位,也恕儿子不敢再领受了!”

    博尔术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兀里齐站着,不卑不亢,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

    但是博尔术早已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柔然狼主,跛着脚,左手拿着弯刀,光是靠近兀里齐,似乎都走得气喘吁吁。

    相比之下,兀里齐挺拔夺目,更像一匹野蛮、不被驯服的狼。

    博尔术丢下刀,哈哈大笑起来,“好,兀里齐,你以为本王没有你,柔然没有你,就会自取灭亡是吗?你错了,本王还有三千银狼铁骑,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他们可以踏平这世界的任何一处。”

    帐中的柔然贵族躬身道:“狼主,部族叛乱不足为惧,小人愿为狼主扫清一切叛徒。”

    “好!”博尔术大笑,“兀里齐狂妄僭越,从今天起,不再是柔然的少狼主,明日,率五千军,攻取景国幽州城池,将功折罪。”

    兀里齐:“……”

    “本王亲率银狼铁骑南下,会一会那些药人军,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博尔术看向林烟,“阿依努尔,与本王一起去。”

    兀里齐猛地抬头。

    博尔术笑道:“怎么,你以为,本王只有你一个儿子吗?”

    出了大帐,兀里齐便将林烟拽入了自己的帐中。

    “阿姐,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兀里齐说,“柔然该有新的狼主了。”

    他的表情冷静淡定,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结果,林烟虽然吃惊,但也没反对,“我同意,你想怎么做?”

    “阿爹所依仗的,无非是银狼铁骑,一旦他出事,银狼铁骑为了护主,必定会大开杀戒,”兀里齐看向她,“虽然很难,但只要阿姐能趁这次南下,拿到阿爹手里的那枚银狼令牌,其他人便不足为惧。”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林烟顿了顿,“阿爹?”

    “夺取他的一切权力,关起来。”

    林烟:“……”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兀里齐和商景昭简直有如出一辙的魄力。

    “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兀里齐冷着脸站起身,“有一个人,该从柔然消失了。”

    林烟莫名心头一紧。

    兀里齐掀帘而出,直奔商景昭的营帐。

    李放拦住他,“少狼主——”

    兀里齐抬手将他扔到了几步之外。

    “阿姐,都是你惯的他。”兀里齐踏入帐中,“让他以为这里是景国。”

    “兀里齐,你到底要干什么?”

    商景昭淡淡看了兀里齐一眼,又看了看状况外的林烟,“王子殿下突然来访,有何指教?”

    “你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我不是少狼主了。”兀里齐抱臂冷笑,“阿姐,你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林烟问:“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动漠北四部吗?今日我便告诉你,正是景国,正是他商景昭。”兀里齐看着商景昭,“你随我阿姐去漠北的时候,为你自己的手笔感到得意吗?”

    “阿姐,你以为他真的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囚徒,才会被左贤王和巴雅尔折磨凌虐吗?大错特错,他只是借着你的情义和维护,成功让银狼王帐与二王反目。挑动部族内乱,诱其互相功伐,调走银狼铁骑,再联合右贤王——这些,都是你教的吧?”

    “你的意思是……”林烟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如今柔然内乱频发,是因为……”

    兀里齐坐在商景昭面前,唇边勾起一个残忍的笑意,“不必再查夕叶了,我告诉你,夕叶的确早就被左贤王挑拨,对银狼王帐不满日渐,才会在韶锦回去的那日,对她处以极刑。”

    林烟踉跄了一下。

    “徐安行一回去,景国就敢陈兵北境,阿姐,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林烟看向商景昭,听见自己的声音都缥缈了,“兀里齐说的,都是真的吗?”

    商景昭也看她,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冷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真的。”他说。

    “他送你‘月影’,也不过是为了坐实我与玲乐的私情,直到将我彻底拉下少狼主这个位置,”兀里齐摩挲着腰间的弯刀,“柔然有今天,是我们咎由自取,但是商景昭,你同样功不可没。”

    林烟攥住商景昭的衣袖,“一直以来,你只是想利用我,毁掉柔然吗?”

    商景昭垂眸。

    她的手切切地攥住他,像是想要一个答案。

    可她心里早有答案,又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的确。”商景昭冷漠地拂开她的手,“我不仅要毁掉柔然,我还要让整片草原,都成为景国新的王土。”

    兀里齐拔出刀。

    林烟下意识回头,挡在商景昭面前。

    “阿姐,”兀里齐红着眼睛看她,“让开。”

    “……”林烟咬唇,没让开。

    “他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你想让韶锦和乌兰枉死吗!”

    “我听见了。”林烟流着泪说,“可是……”

    可是她,不想让他死。

    弯刀的刀锋,在她的肩上印出一道血痕。

    兀里齐就这样与她僵持着,半晌,收了刀,决绝地掀帘而去。

    “阿姐,这次,柔然与他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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