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林烟惊呆了。

    “你、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知道——”林烟有点语无伦次。

    商景昭用那种一惯看笨蛋的表情看她。

    “阿依努尔,我是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脑子。”

    林烟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会呢?”

    “本能。”

    商景昭扯住林烟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的心口。

    急促的心跳,顺着林烟的指尖一路蔓延。

    面前的少女轻轻颤了一下,她低下头,沉默着。

    一切与商景昭猜想的并无二致。

    虽然不清楚过往的曲折,但他确信自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梦里的人是她,最快乐的事是她,否则,他不会写下那份昭告四海的和离书,不会移植了满京城的桂花,只为陪她看一场烟火。

    他在她心里,也绝非等闲。

    可是,既然如此,他每夜剧烈的心痛是为了什么,她总是隔着一步之遥的关切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过往,他忘了,她同样也没有找回的意思,不是吗?

    应是他做了什么,让她失望的事情吧。

    商景昭如此猜测了,便如此问了,而她的反应,正验证了他的想法。

    “你不需要获得我的原谅,”她轻声地开了口,“你有你的立场,我理解,我们只是道不同。”

    “我不接受这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商景昭抬起她的脸,“这世上,没有我走不通的道。”

    林烟看着他。

    好像自从回到景国,这个人就又开始变得强横起来。他不允许自己的无法掌控和无能为力,也不相信自己会弄丢一个本已得到的人。

    所以,如果记忆失去了,那就从知道真相的她这里找回来。

    思定即行,绝不回望。

    商景昭,是个直球选手吗?

    林烟默默扭过脸,“我觉得,你应该再好好地想一想。”

    商景昭将她的脸转回来,“你怎知我没想过?”

    “……”林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和兀里齐、玲乐都在北向,你一个人从凉州西行,前路凶险,注意安全。”

    “如果我未能如约,与你们在宛城会和,”商景昭勾起唇角,微微俯身,“你会如何?”

    林烟咽了咽。

    商景昭的脸凑得太近了!

    “我不喜欢这个假设。”

    商景昭放开她,站起身,表情恢复了平淡,“不必担心,我只是一问。”

    “我才没有担心!”

    商景昭已经走远了,留下林烟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故意将她惹得小鹿乱撞,骗得她的关心,结果袖手就走。

    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难道把兵法也用在她身上了吗?

    屋内,玲乐将兀里齐的长发拆了又编,编了又拆,“你觉得,靖王这次是认真的吗?”

    兀里齐冷哼一声,“反正我绝不同意。”

    玲乐回忆了一番刚才的场景。

    冷静沉稳的靖王,在面不改色地推演过西域战局之后,忽地说了一句,“阿依努尔不能去和亲。”

    兀里齐“呦”了一声,“为什么不能?”

    靖王淡淡地说:“因为我要将她追回来。”

    兀里齐噌地站起身,下意识往腰间一摸,才发现自己穿着汉人的衣衫,怒吼道:“我刀呢!”

    玲乐咳咳呛了口茶水,拽着他坐下,“算了算了,感情这件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重要的是你阿姐会不会点头,还不明白吗?”

    靖王闻言,多看了她一眼,“她从前,在我面前,是什么样的?”

    玲乐反问:“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静,聪明,坚强,独立,”靖王答得不假思索,“优点很多。”

    “那她在你面前,就是不冷静,不聪明,不坚强,不独立,哭哭啼啼,哇哇乱叫。”

    靖王沉默了。

    在他如今的印象里,从未见过那位柔然的狼主露出如此一面,她只有点到为止的关心,还有偶尔一两句大着胆子的玩笑,更像是一种在熟人面前的活泼。

    显然,不是形容里的那样。

    玲乐收回思绪,在床上躺下,与兀里齐面对面,“其实我觉得你阿姐,在感情上,比我们所有人都勇敢。”

    兀里齐眼睛里浮出一点困惑,“难道不是心软?”

    “若是换做我,被人这样背刺一刀,不说让对方以牙还牙,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玲乐停顿了一下,“就算心里没放下,也不会让对方看出一丝一毫,下次见面,肯定摆出一张臭脸。”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但看你阿姐,见了面,在乎还是在乎,关心也还是关心,说她愚蠢吧,可她再动情,也不会走到靖王身边了,”玲乐枕着自己的手,“她坦荡,放不下就不假装放下,也清醒,不会再奢望将来和以后。”

    “既然没有将来和以后,她又何必付出自己的情意?”

    “因为她给得起,仅此而已。”玲乐侧眸,勾住兀里齐的头发,“这世上的人,连我也不例外,被伤过便会回避,会防备,但她却不会,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强大的内心?”

    “不强大,能招架得住商景昭么?”兀里齐哼了一声,“这个人对我阿姐的喜欢,若即若离,看不清,摸不透,反倒每每让我阿姐去猜,去问,去主动,半分安全感也没有,想想都心累。”

    草原春半的时节,玲乐率幽州军北上,此前林烟曾提心吊胆做了无数危机预案,一方面她要负责幽州军的粮草辎重,另一方面,幽州军在未来的一段时日,都将驻扎在草原,势必要与草原各族“亲密”接触。

    最初几天,因为生活习惯与脾气秉性的差异,林烟每天都要处理不下十起大小冲突,日子过得艰难无比。

    只庆幸自己别的本事没有,赔笑脸说好话,喊一句“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还是颇为擅长的,在林烟女娲补天、力挽狂澜式的调停之下,幽州军和草原各族总算偃旗息鼓。

    在商景昭率凉州军千里奇袭,连下西域五城的消息传来时,草原人与幽州军才刚刚握手言和。

    林烟本以为这种勉强的结盟,在上了战场以后恐怕一触即溃,然而当幽州军第一次见到形如鬼魅的傀儡大军,以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银狼铁骑之后,忽然就变得精诚团结、奋勇争先起来。

    林烟穿行在营地各处发放伤药时,居然也能听见景国人与草原人的闲聊。

    “你们的银狼铁骑,到底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那你得去问柔然族人,我们要是知道,当年就不会被迫向博尔术俯首称臣了。”

    “我可分不清草原这么多的部族,不过,说句老实话,你们在战场上,的确更勇猛一些,有狼的血性。”

    “你们的幽州将军,虽是个女子,但那身手,教多少男人都要抬不起头。而且,听说凉州那边,已经连下五城了?”

    “靖王殿下可是我们景国第一将门之后,虽然身体不好,但智计可是一等一的好,我们景国有句话,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意思就是,不用亲自披甲上阵,却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闲聊的两人看见林烟,一个叫“圣女”,一个叫“狼主”,想起身行礼的动作被林烟及时打断。

    “第一次看见傀儡,被吓到了没有?”林烟笑眯眯地问,顺便蹲下身察看了两人的伤势,将怀里的药分出去,“幸好伤得不重,赶紧涂药吧。”

    “的确有些吓人,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怪物,刀剑砍上去,得砍许多次才能看见效果。”

    “是啊,而且那种东西就算断了手脚,还是不死,还是会扑上来,像是虫子一样没完没了。”

    “圣女,西域到底还有没有活人?”

    林烟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慢慢占住外围的城池,逐步深入腹地。”

    “狼主放心,这帮怪物虽然难杀,到底是没头脑的东西,等我们熟练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好,谢谢你们,我也充分地相信各位的实力。”

    林烟正表达谢意,忽然看见远处的兀里齐向自己招了招手,她道了声抱歉,走到兀里齐身边,“怎么了?”

    “凉州那边的军报送到了,”兀里齐递给林烟一个密封的信笺,“另外,这是那个人单独给你的。”

    林烟接过,信笺上什么都没写,只是在封口处盖了火漆蜡戳,显然是不允许别人拆开的意思。

    蜡戳的形状,是一枚月亮。

    林烟拆开信,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纸上只有四个大字,飞扬跋扈,强横凌厉,一如主人的品性。

    “平安,勿念。”

    谁念他了!

    林烟愤怒地将信迅速折起。

    四个字几乎占满了整张纸,简直像是被塞到眼前的,有一种故意将心事挑明了、放大了的张牙舞爪,林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心虚了,完全不想再看到这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不用回他。”林烟说,“送军报就送军报,不要做无关的事情。”

    但是商景昭我行我素,每隔一段时日,依然会有一封盖着月亮的信和军情同时抵达。

    “沙中雨,奇景可赏。”

    “六军夜行,抬头见月。”

    “傀儡甚凶恶,负伤。”

    看到这封信的林烟一个激灵,立刻揪住信使盘问:“靖王受伤了?!”

    信使一脸茫然,“没有啊,靖王殿下坐镇中军,并不曾与药人军交手,怎么可能会受伤?”

    林烟:“……”

    所以商景昭是在故意耍她吗!

    林烟继续保持沉默,一字不回。

    很快,下一封信就送到了。

    “狼心如铁。”

    狼主的心肠真是坚硬如铁。

    林烟:“商景昭是不是有病啊?!为什么要写这种谐音破梗啊!”

    玲乐抱着胳膊看热闹,“靖王殿下的无双智计,都用来对付她了吧?”

    “横扫了西域十三座城池,还能将我阿姐气得上蹿下跳,”兀里齐点头附和,“这个人,的确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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