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商景昭派去探路的凉州军从西域回来了,人数只剩出发时的一半,回来的人伤痕累累,一眼便知在西域遭遇了如何凶恶的处境。

    林烟心急如焚地赶到了幽州,抓住一个守军便问:“兀里齐来了吗?”

    守军点头,露出一个颇为复杂的表情,“来了,刚到幽州,就被上官将军扶到自己的卧房里了。”

    扶?

    林烟追问:“那就是受伤了?”

    “嗯,好像伤得挺重的。”

    林烟拔腿就跑。

    商景昭跟在她身后,“劝你等——”

    林烟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把推开了玲乐的卧房,“兀里齐!”

    刚出口的名字,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卡在了喉咙里。

    兀里齐正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身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卷曲的长发散落在背上,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敛爪休憩的狼,玲乐坐在一边,正握着他的长发,表情如临大敌,却是在试图给兀里齐编发。

    闻声,兀里齐睁眼,对着林烟笑了笑,“阿姐,你来了。”

    林烟默了一瞬,“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玲乐“唔”了一声,神情很气恼,“草原人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也不修剪,活像一只野兽。”

    “你懂什么,草原人每输掉一场较量,便要将头发割去一截,”兀里齐高傲地仰起脸,“不过,编发都不会,看来你确实没在闺阁里待过一天。”

    玲乐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的手只会拿刀剑,拿不了绣花针,做不来这种细活。”

    兀里齐哈哈大笑。

    林烟默默掩上门退出。

    商景昭早就在前厅坐下了,从架上抽了一本书卷,闲闲地看着,“记得提醒一下兀里齐,这是上官家最珍爱的一个女儿,想娶她,并不容易。”

    林烟点头,“等西域平定以后,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

    正说着,兀里齐和玲乐便也到前厅里来了,兀里齐罕见地穿了一件汉人衣衫,说是穿,不如说是半披半穿,一件正襟合矩的衣服,硬是给他穿得旁逸斜出,豪放纵横。

    林烟不放心地问:“伤得那么严重,就这样起身没问题吗?”

    兀里齐的笑意懒洋洋的,“阿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银狼铁骑,而且,是银狼铁骑里最强的那个。”

    “再强也是血肉之躯,”林烟左看看右看看,“疼的话不必强撑。”

    “放心,阿姐,都是皮外伤。”

    玲乐坐在一旁,看着兀里齐仅用一根发带就随意挽住的头发,伸手,指尖勾了勾那条银白色的发带,“要不还是把头发扎好?”

    “我来吧。”林烟站起身,走到兀里齐身后,把他散乱恣意的长发拢了拢,按照柔然的样式给他编发。

    玲乐凑近,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编起来的,好像也不难。”

    “是吧,”林烟示范给她看,“其实就是熟能生巧。”

    兀里齐大刀阔斧地坐着,脸色虽然看起来苍白了些,但嚣张跋扈的劲头反而更甚,他支颐,笑着看向商景昭,挑衅的语气都要飞起来,“靖王的脸色很不好看啊,是等得着急了吗?”

    “想多了。”商景昭放下那本快被他攥出指痕的书册,面无表情,“你们继续。”

    “好了。”林烟放下手,坐在桌前,“来聊聊西域的事吧。”

    玲乐铺开地图,商景昭提笔,将勘得的地形提笔绘在地图上,“东侧多为起伏沙丘,此处为大型风蚀岩山,绿洲三处,石城二十七处,城中无人,唯有傀儡游荡。”

    兀里齐也在地图上做了标记,“北部发现绿洲五处,石城三十二座,但同样是空城,没有屠杀、打斗、易主的迹象,应该是将原本城中的人,全部变成了傀儡。”

    玲乐提问:“所以,一个活人都没有遇到?”

    兀里齐和商景昭对望了一眼,“没有。”

    商景昭提笔圈起了地图上更为腹地的一处区域,“派去此处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兀里齐在相邻的地方,凌空画了一个圈,“看来是一样的结果。”

    “那事情反倒简单了,是吗?”玲乐在地图上指了几处石城的位置,“景国和草原各自出兵,攻下这些石城,然后便驻军在此,逐步向西推进,最终,在这个——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合军,共同去探一探这片无人生还的区域。”

    “西域古城的名字,我曾在典籍上见过,有些印象。”商景昭一边说,一边在每个厘清的城市地点旁写上名字,“便暂时如此对应吧。”

    “你说的没什么问题,不过,”兀里齐停顿了一下,“草原之前的几次内乱,大大折损了能够行军的人数,攻城有银狼铁骑,倒不是太困难,守城的话,可能抽调不出那么多的人手。”

    商景昭淡淡开口:“如果——”

    “不可能。”兀里齐沉着脸,“你想都别想。”

    “若是攻下的城池被药人军反扑,我的凉州军便是腹背受敌。”商景昭冷冷地盯住兀里齐,“一旦联军,阵线便如结网,不能有任何掉点。”

    “停!”玲乐抬手,“所以到底是什么办法?”

    “幽州军北上。”

    商景昭说完,连林烟都沉默了。

    人手不足是事实,西域诡谲莫测,若要推进,的确需要牢牢守住每一个占据的城池,但是让幽州军北上,与草原各族提前合军……

    那不是意味着景国的军队,将要直接横穿草原吗?

    而且,是与柔然交手多年,结怨无数的幽州军。

    兀里齐眯起眼睛,“商容只给了你凉州兵马节度,你调得动幽州军?就算玲乐愿意,幽州的那些军士呢,愿意听从你的调遣,去生死未卜的战场上面对凶悍的傀儡吗?”

    “愿意的。”玲乐说,“因为守了幽州数十年的是许家,无论何时,许家的后人,或许都调得动幽州军。”

    许家。

    声望如此,怎能不惹君王忌惮。

    商景昭看向玲乐,“写一封擅自出兵的请罪奏疏,送到京城。”

    玲乐将信将疑,“可行吗?”

    “既然如此,那便各自退让一步。”兀里齐抱臂,“幽州军可以来,但是一应粮草和辎重,由我柔然派人押送。”

    “不可能。”玲乐说,“断军截粮,是行军大忌。”

    兀里齐“啧”了一声,“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幽州军。”

    “彼此彼此。”玲乐寸步不让,“我也不相信柔然人。”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林烟赶紧出声阻止,“或者,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让幽州军和凉州军共进,总人数上没有变化,草原的人少,那少占几座城池不就是了?”

    “速度和地形都不对。”兀里齐摇头,“我们有银狼铁骑,攻城的速度和战斗力远胜于景国人,到时候,势必会出现我们苦等景国汇合的场面,其次,在地形上,我们会比他们更接近西域腹地,本就应是主力所在。”

    商景昭:“景国和柔然之间,没有可以充任调停者的人么?”

    玲乐看了他一眼,“什么是调停者?”

    “就是既能取得幽州军的信任,又能震慑住草原各部落的人,”兀里齐解释了几句,“粮草和辎重交给他,无论是你还是幽州军,都相信他不会生出歹念,还有,在各部落可能与幽州军发生冲突时,这个人必须能控制住场面。”

    玲乐:“这还不明显吗?”

    兀里齐点头,“靖王这句提问,简直像是照着她的样子问的。”

    “我觉得不只是幽州军,”玲乐附和,“在将来我们合军共进的时候,这个摇摇欲坠的结盟,只怕冲突不会少,的确需要一个各方都信任的人。”

    林烟提问:“所以是谁呢?”

    兀里齐笑了一声,“问得好,阿姐,当初是谁在京城收留了冀幽二州的流民,又是谁放了所有冀幽二州的俘虏回家?”

    玲乐点头,“我赞成。”

    兀里齐耸肩,“我自然更没有意见,她本就是草原的女主人。”

    林烟:“等、等等……”

    兀里齐侧眸,“凉州军呢?”

    玲乐笑道:“数万凉州军,如今都对靖王俯首听命,总不会忘了,是谁将靖王殿下平安送回景国的吧?”

    兀里齐“唔”了一声,“阿姐毕竟曾是你们景国万民爱戴的皇后,又与靖王做过夫妻,身份上的确再适合不过了。”

    林烟虚弱地摆手,“我觉得我没有那么招人喜欢,这个担子太重了,我——”

    “可以。”商景昭淡淡开口,“我也相信她。”

    兀里齐点头,“那就下一项,谈谈各自的行军部署吧?”

    林烟的意见被无视了。

    她没有继续听三位将领的排兵布阵,而是决定抱着脑袋蹲在庭院中,一想到让幽州军踏上草原,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冲突,就觉得眼前全是金星。

    草原各部,与冀幽二州的恩怨,那是史书都写不完的长度。

    尽管她觉得不可以,但别人觉得她可以,于是,她本人的意见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林烟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她适合做吉祥物,绝不适合做领袖或者君王。

    因为她的善良,也是她的软弱。

    无论是兀里齐还是商景昭,只要他们一声令下,就有成千上万的性命前赴后继,这其中,无可避免地会带来死亡,而承担他人的生死,需要无比强大的信念和意志。

    比起驱策别人,林烟还是更享受被别人驱策。

    循规蹈矩,责任有限。

    做个打工人有什么不好?!

    可她却违背着自己的天性,一步步被推到了越来越高的位置。

    “你难过的时候,总要抱着什么吗?”

    身后忽然传来商景昭冷冰冰的声音。

    林烟赶紧把抱着脑袋的双手放下,收复了一下乱成麻团的心情,站起身礼貌地询问:“你们聊完了?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

    “不急,兀里齐会告诉你。”商景昭理了理衣摆,在她身边坐下了,“我倒有件私事,需要一个答案。”

    “私事?什么私事?”

    商景昭的表情,居然罕见地有了一瞬的犹疑。

    “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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