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雀城,地下遗迹。

    阴暗潮湿的废墟里,忽然划过一阵凛冽如寒云的刀光。

    力若万钧的“镇山”将白雀横扫在破败的墙壁上,少年模样的人立刻吐出一口血,兀里齐轻巧地将他拎起来,眼神轻蔑,语气嘲讽,“就是你叫白雀?”

    白雀哈哈大笑,“柔然的兀里齐,居然能找到这里。”

    “地下城虽然是毁了,但是地下的暗河还在,再加上这里已经被搜查过一遍,所以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兀里齐微笑,“对你年迈的头脑来说,也算是不错的想法了。”

    “你们是故意的,”白雀反应过来,“故意对这里疏于防备,就是为了引我回来。”

    昏暗的光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围师必阙,古来如此。”

    白雀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越走越近,像是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时候,落败的王庭里,许家的将军,也是这样走到了王的面前。

    “围师必阙,穷寇勿迫。”他曾这样说。

    在包围敌人时,要留下缺口供其逃跑,对于已经陷入绝境的敌人,也不应过分逼迫。

    于是,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西域王庭,将军收起了佩剑。

    “到沙漠的更深处去吧,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再次进犯景国,我许家的后人,一定会永远毁掉西域的王座。”

    那时,他以为“围师必阙”这四个字,是战争里仅剩的慈悲。

    可是今天,许家的后人,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他留下了能够逃跑的缺口,却不是因为慈悲,而是为了更加彻底地赶尽杀绝。

    白雀看着那个人,仿佛是五十年前的鬼魅再次回到这里,景国的将军,许家的后人,命运竟有如此荒谬的玩笑。

    就是这个人,将他的王城毁于一旦。

    白雀目眦欲裂,怒吼着他的名字,“商景昭!”

    兀里齐不紧不慢地拎着他,“别着急,账要一笔一笔算。”

    白雀看向他,忽然又笑起来,“我明白了,你,你们,是来向我寻仇的,因为我把你的姐姐关起来,让虫子爬满她的全身,啃咬她的血肉,只可惜雀城崩塌,没能将她做成傀儡,还是说,她也被淹死在那场浩劫里了?”

    兀里齐忍住了直接拧断他喉咙的冲动,冷笑着说:“那倒没有,我阿姐命大,那个虫穴是离地面最近的一层——雀城的建造还真是神奇啊,最初开挖的时候,制作粗糙,只用了些坚固的沙土,而越往下越精致,甚至用了大量的石板,我猜,上面的那些,是上一任雀城王留下的,是不是?”

    白雀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他的品味也真够独特的,”兀里齐依然不紧不慢地开口,“筑城的时候,居然先挖了一个这么恐怖的虫穴,难道,他也有让虫子爬满人全身的癖好吗?那时被关在这里的人,被啃掉血肉的人,又是谁呢?”

    白雀变了脸色,“你住口!”

    “听说是个叫依丽叶的女人,”兀里齐转向商景昭,“你听过吗?”

    商景昭淡淡颔首,“青雀阶的药师,听说,死在徒弟的刀下。”

    “住口!你给我住口!”

    兀里齐将白雀拖进了角斗场,笑着俯身问:“是这里吗?”

    白雀怒吼着,“我没有杀她!我从来没有想杀了她!”

    “是是,你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反抗了一下,”兀里齐敷衍地点头,“这么多年,你折磨了无数的人,然后把他们放在这里,等着他们动手杀你,不就想证明,依丽叶对你动手,也是情非得已吗?”

    “师父她本就是被逼迫的!”白雀的面容扭曲了,“我是她唯一的徒弟,她不可能真的要杀我!”

    “真可怜,”兀里齐遗憾地叹息,“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就是被你投入角斗场的那些人,与你称得上是素味平生——”

    商景昭纠正他,“是素昧平生。”

    “随便吧,反正是你们景国话,”兀里齐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继续道:“他们对你没有任何感情,能给你的善意当然也有限,除了我阿姐那个傻子,人们在绝境中向陌生人举刀,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白雀死死盯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但是,假如在阿姐对面的人不是你,而是换成上官玲乐,换成我,或者换成商景昭,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没有人会向对方举刀,甚至,希望死的是自己,就算疯了,也一样。”

    停顿了一下,兀里齐补充道:“这只是个比方,如果你真的把我放在这里,被撕碎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白雀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眼里出现了慌乱。

    兀里齐哈哈大笑,“我喜欢你这个表情,这说明你听懂了。”

    白雀用尽全力挣扎起来,“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解释一下,意思是,依丽叶向你举刀,是因为她对你没有任何感情,无论是友情、亲情,”兀里齐刻意暂停了一下,“还是爱情。”

    “不可能!师父她不可能——”

    “很遗憾,但是你这么多年的实验,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兀里齐觉得心情好极了,“依丽叶和角斗场的其他人并没有区别,她想杀了你,因为那一刻的你在她眼里,就是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而已。”

    白雀猛地吐出一口血,原本乌黑的长发慢慢变白。

    他嗬嗬大笑,“你们不就想杀了我,给她报仇吗?来啊,动手啊,杀了我!”

    “怎么办,”兀里齐松开手,挑眉看了商景昭一眼,“我还没说完呢。”

    商景昭面无表情,“那就继续。”

    兀里齐抱着手臂,兴奋地胡编乱造起来,“我听说,上一任雀城王,早就有了将人做成傀儡的念头,只不过那时候的实验并未公开,死掉的人,就说是战死。”

    “你爹娘也是战死的?说来也奇怪,依丽叶为什么要收养你,因为你特别?还是因为什么不可说的愧疚呢?”

    “你升为白雀,压过了身为青雀的她,你觉得,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要我说,她被关起来,也未必就是因为你,无能的药师当然会接受惩罚,她没做出雀城王想要的傀儡,要是你也没做出来的话,说不定跟她一个下场呢。”

    “你这一生啊,其实都活在谎言里,你的执念,你的追寻,原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白发佝偻的老人,颤抖着身体,嘶哑地重复着:“撒谎……撒谎……”

    “撒谎?”兀里齐一笑,声音忽然变冷,“可惜你永远没有求证的机会了。”

    老人忽然爬起身,伸手抢夺寒芒毕现的“镇山”。

    兀里齐漫不经心地侧过了刀锋,“想抢夺一个武人的兵器?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衰老与死亡,是造物对人的恩赐,使之结束辛劳,并获得永远的休息。”商景昭终于冷冷地开口,“而你,这个所谓的王,却将自己的臣民陷入无终的苦役。”

    阴影中,阿丽沉默地走上前。

    “所以,我不会允许你的死亡。”商景昭俯视着白雀,“虫子同样会爬满你的全身,将你的血肉啃咬殆尽,你会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然后,被做成傀儡。”

    顿了顿,商景昭补充道:“不过,我会让阿丽保留你的智识,你将清楚地知道自己活着,并且永远无法死去。”

    兀里齐笑着点头,“为了保证你无法伤人,靖王殿下可是煞费苦心。”

    “你的牙齿将被敲碎,双手将被砍掉,”商景昭的表情平静无波,“但是双腿健在,你必须在沙漠中一刻不停地行走,享受不会结束的放逐和流亡。”

    兀里齐侧目,“说完了?”

    “说完了。”

    “你比我言简意赅多了。”兀里齐摸了摸下巴,“也许我应该再去学一下景国的那些破书。”

    “言语不在繁简,在切中肯綮。”商景昭说,“这一点,你也不遑多让。”

    兀里齐挥挥手,身后的银狼铁骑立刻将白雀带走。

    “一下冒出两个成语,还这么难,我确定你是故意的。”

    商景昭转身。

    兀里齐几步赶上他,两人一起离开阴暗的地下,从“花园”绿洲的入口处回到了日光炽热的地上。

    总算看到他们出来,林烟长长松了一口气。

    玲乐笑她:“我就说你是杞人忧天吧,有他们两个在,这世上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林烟心有余悸地问:“不过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刚刚看白雀被银狼铁骑押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

    一时间,林烟想不出确切的形容。

    她不是没有见过白雀老人的模样,但那时候她只感到诡异和阴森,可是刚刚再见到白雀的时候,她却觉得那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绝望而苍老的躯壳,被烧干了灵魂,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响。

    一个空白到没有表情的人。

    仿佛从此以后的日夜,都是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商景昭说:“没做什么,只是与他交流了几句。”

    “没错,”兀里齐笑眯眯的,“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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