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徐安行很早就知道,靖王商景昭,是个狠而聪明的角色。

    意识到这一点,不是在他火烧连营、大破柔然的时候,也不是在他们帐中长谈、共论国事的时候,而是在他出任凉州兵马节度,即将启程离京的时候。

    因为靖王商景昭,居然想招揽他这个当朝第一宠臣。

    “殿下,小臣今年二十有余,就已是户部尚书,虽不敢妄称是朝廷第一重臣,至少金银满库,圣眷不衰,”徐安行笑眯眯地问,“想买我,至少得开出更高的价钱吧?”

    “你用半年时间,就从持节出使的小官升任六部第一的尚书,”靖王淡淡看向他,“想来比旁人更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殿下也说了,小臣是六部第一的尚书,”徐安行继续笑眯眯,“还有什么富贵,是小臣求而不得的呢?”

    “在商容眼里,你谄媚权上、汲汲钻营,他嘉奖你的功劳,也绝不会让你更进一步。”

    “那在靖王殿下的眼里,小臣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靖王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才识过人,可为丞相。”

    徐安行笑了。

    满朝都知道他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是个十足十的佞臣和小人,当初上官靳也是因为看不上他的做派,才将他扫地出门,所以但凡是个在乎清名清誉的帝王,都不可能让一个恶名昭著的人坐上丞相之位。

    只能说,靖王的眼光,真是一等一的好啊。

    “空口无凭,靖王殿下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

    “丞相之位,不日就会出缺。”

    上官靳在明面上,先是林嫣皇后的人,后是商容陛下的人,但经过草原上的一番密谈,徐安行终于知道,上官家真正的主人,一直都是靖王。

    也许是被胁迫,但也的确忠心耿耿。

    能把这么忠心耿耿的老臣从丞相之位上拽下来,诚意果然十分丰厚。

    徐安行立刻从善如流,“靖王殿下真是大方,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上官家是你的政敌,而非仇敌,”靖王冷淡地开口,“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小臣明白了,”徐安行拱手,“殿下放心,无论何时,小臣都会竭尽全力,保证上官一族的平安周全。”

    没过多久,靖王的诚意就送到了。

    一封上官玲乐的请罪奏疏。

    徐安行乐不可支地将上官家扫出了朝堂,仗着陛下的默许和放任,招摇地结党,以至于如今的朝堂,半数以上都是他的人。

    靖王被押解回京的那天,徐安行站在宫墙上看热闹。

    一个人究竟得狠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部撕裂,只为营造鲜血涂地的惨状?

    京城里没见过世面的升斗小民大受震撼,一传十十传百,景国各地纷纷哗然。

    不过,徐安行打赌,最开始聚众请愿的那些百姓,那些让皇帝忍无可忍,最终决定逮捕入狱的百姓,十有八九,都是早早被安排好,用来煽动造势的群众角色。

    可能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充当着什么角色,以为是给靖王伸张正义,殊不知,靖王不过是借着他们朴素的一腔热血,挑动着天下的物议罢了。

    毕竟,当今皇帝与靖王的处境,说白了,就是谁先动手,谁理亏。

    所以靖王不仅迟迟不班师,还跑到草原去过月女节,无非就是要激怒陛下,在这场博弈中,先急了的人,一定会输。

    沉得住气的靖王,一边上演苦肉计,装作气息奄奄、命不久矣的模样,一边掌控并引导着京城和天下的舆论。

    他很惨,很冤,他和柔然的狼主才是真爱,而陛下是可恶的第三者。

    所有人都被他的故事感动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声援,牢里关的人也越来越多,陛下失去的民心民意也越来越多。

    皇帝也被靖王迷惑了,顾忌着自己的好名声,迟迟不下令处决。

    毕竟,一个将死之人,又被关在冷僻的宗正司里,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靖王的计划,徐安行也和其他人一样,从没发现,宗正司和皇宫,其实离得那么近,近到只有一重宫门。

    皇城的四方构造,其实并不对称一致,从南而入乾元殿,需要经过外门、中门、内门三重,经前朝而入后宫,如果从东西方向进入,也至少是两重宫门。

    但,从北而入,只有一片后花园,以及前朝宫妃居住的、冷僻至极的上清苑。

    纵观世上的豪宅华府,无不是前门重重院落,后门寂寂少人。

    靖王从一开始,就是看中了宗正司的位置。

    徐安行从飞泉手里拿到了一份盖有玉玺宝印的空白诏书,这是靖王在禅位之初,就提前留下、以防万一的好东西。

    写好内容,徐安行将诏书递给了北门值守的禁军。

    “陛下密旨,切勿声张。”徐安行在喉间比了个手势,“召靖王进宫。”

    值守的禁军首领早被换成了商容的心腹,立刻明白了手势的含义,查验过诏书上玉玺的真伪,恭敬打开了宫门,徐安行将诏书递给身后的宫成,“去把靖王带来,记住了,切勿声张。”

    宫成点头,领命而去。

    在徐安行的印象里,宫成自从荆河疏浚回来以后,就被发配去看守上清苑了,毕竟一个表明过立场的禁军副统领,无论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再用,没被处死、还能在禁军里留个位置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靖王到底答应了宫成什么呢?

    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但以徐安行对宫成的观察,也实在看不出他能被什么诱惑,这样替靖王卖命。

    不过这才是靖王的绝顶高明之处,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宗正司里兢兢业业地装病,却对一切洞若观火,每个人的弱点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可能发生的行为是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

    值守的禁军首领与他寒暄,“冬夜寒冷,还劳烦徐尚书亲自跑一趟。”

    “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徐安行笑了笑,“我们做臣子的,怎能不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呢?”

    “尚书的觉悟,果然与我等不同,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任。”

    徐安行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宫成就架着半死不活的靖王回来了。

    其实就算没有那封假的诏书,宗正司也不可能真的为难靖王,毕竟上官靳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实在坐了太多年,宗正司是礼部的地盘,而礼部,是上官靳的快乐老家。

    虽然上官靳如今因罪罢免,赋闲在家,但他的宝贝女儿还在牢里。

    商容不会轻易原谅她,但,如果靖王上位,上官婉音绝对是景国第一的将军。

    一切都在靖王的算计之中。

    徐安行接到了人,客气地辞别了北门的禁军,禁军们望着靖王的目光,纷纷是同情和恻隐,此刻还没有人意识到,景国的王座,很快就要易主了。

    他们在商容的命令下严防死守,确保靖王身边没有任何能调动的军队或者死士,但也许发动一场宫变,并不需要什么武装力量。

    只需要一个高位的文官,一个边缘的禁军。

    徐安行走到乾元殿外,微微躬身,“公公,陛下歇下了吗?”

    “徐大人约了陛下此时议事,陛下自然等待着大人前来回话,”内官狐疑地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宫成和靖王,“不过这是——?”

    “哦,这个啊,”徐安行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宫人,挥挥手,“你们站远点,我与公公单独说几句话。”

    然后,徐安行压低了声音,凑在内官的耳边,笑着开口。

    “其实,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话音刚落,一直搀扶着靖王的宫成突然出手,利落地将内官劈晕了。

    靖王淡淡地开口:“你少说一句,本王还能少处理一个人。”

    “殿下也知道,小臣最喜欢公报私仇了。”

    徐安行一边笑,一边推开乾元殿的大门。

    “陛下,微臣来迟了。”

    商容正沉着脸看京城情况最新的奏报,“什么事非要深夜密谈?你近来也是放肆,竟不通传——”

    抬起头,商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剧变,“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要死了吗?!”

    靖王冷淡地看着他,显然耐心有限。

    “动手。”

    宫成二话不说,以更加利落的出手,一掌将商容劈晕。

    徐安行看得很感慨。

    假如在靖王回京的时候,这位陛下也能如此利落地一刀杀了自己的侄儿,又何至于走到今天。

    权力博弈中,任何惺惺作态都是幼稚的,每一瞬的犹豫都是破绽。

    宫成将商容拖到乾元殿门口,一剑刺穿他的肩膀,然后接过靖王递来的药瓶,掰开商容的嘴,连续塞了三颗。

    血流如注,商容的呼吸也慢慢停止了。

    徐安行笑道:“到我表演了?”

    靖王淡淡颔首,“丞相之位,一步之遥。”

    徐安行备受鼓舞,一把推开乾元殿的大门,踉踉跄跄,疯疯癫癫地叫嚷起来,“来人!快来人!陛下遇刺了!!!”

    这句话的威力非同小可。

    当禁军和宫人迅速聚集在乾元殿周围的时候,只见户部尚书跪倒在皇帝面前,痛哭得无法自拔,而皇帝倒在血泊中,已经停止了呼吸。

    “陛下——!您怎么能就这样弃臣而去啊——!”

    宫人看见户部尚书跪着,也立刻跟着他跪倒,伏在地上,更加卖力地痛哭,禁军面面相觑良久,不明状况,但此情此景,也只能跟着跪倒。

    他们十万火急地赶来,是为了捉拿刺客,保护皇帝的,但现在,刺客正拿着染血的剑站在殿中,没有任何逃跑的意思,而皇帝,已经停止了呼吸。

    怎么办?

    禁军统领走上前,探了一下皇帝的鼻息,立刻也跪在了徐安行旁边,“徐大人,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徐安行痛哭流涕地拿出了手中的诏书,“我奉陛下密旨,从北门接靖王入宫,陛下的意思,是要秘密处理掉靖王,可是谁知,陛下有意提拔的这个人,这个乱臣贼子,却在行刑的时候,忽然将刀剑转向了陛下!”

    宫成沉默。

    徐安行颤抖着指向他,“你本是禁军的副统领,是靖王让你沦落至此,可是为什么,你也和京城的那些愚民一样,屡次三番违背陛下的命令,去帮一个通敌叛国的靖王!”

    禁军统领拽了拽徐安行,“大人……”

    “干什么!你别拉我,我今天就要在陛下面前,流干我的眼泪!”

    禁军统领咳了一声,“靖王……还在这里呢……”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在这里!”徐安行愤怒地吼了一声,“王统领,陛下平日待你不薄,快,拔出你的剑,杀了靖王,也算是我们为陛下尽忠了!”

    “若是陛下还在,我必死而后已,”王统领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徐大人,国不能一日无君。”

    徐安行愣住了。

    长久的沉默以后,徐安行站起身,跪在了靖王面前。

    “陛下!请受小臣一拜!”

    徐安行非常浮夸地拜了下去。

    靖王不避不让,淡淡地,依然站在原地,抬眼,目光掠过殿外的禁军和宫人。

    只一眼,便是帝王的高居睥睨。

    于是,每个人都明白了。

    商容没有子嗣,如果要挑选新君,在皇室血脉中,唯一且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个。

    一个拥有民心民望的人,一个心系江山社稷的人。

    一个本该就是帝王的人。

    于是,所有人都拜服于他的脚下,就像从前一样。

    “陛下。”

新书推荐: 结婚,不如在火星种田 天下第一是本人 和男主成功贴贴后 世世盛欢 世人皆知我独众 罪魁山沈南衣 戏精美人在古代甜撩之旅 本富翁不服 我靠养前男友爆红驯兽界! 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