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林烟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听见商景昭说这句话。

    因为对于他而言,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彻底交出自己的心,向一个人永远地低头,承认自己的不安,承认自己的所求和渴望,承认自己再也无法克制,而是和所有的凡夫俗子一样,因为坠入情爱的迷网而辗转反侧,心绪混乱。

    在她面前,他无法再做高高在上的帝王,就算他能执掌九州四海,却也只能永远地任她裁决。

    帝王本应睥睨众生,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没有弱点,也没有软肋。

    但是当他说出他爱她的这一刻,他已经向她认输,从此以后,他需要她的爱,需要她的笑,需要她的陪伴,如果她转身离去,他就会变得狼狈、痛苦、不得安宁,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林烟知道,有些话,商景昭从来不说,是因为不能说,也不敢说。

    让他表白,还不如让他自杀。

    杀了那些已成为本能的天性,杀了迄今为止这一个自我的灵魂。

    可是死亡也不过瞬间的痛苦,而说出这句话的他,必须等待她的回应,他将自己拆解、毁掉,放在她的面前,不是为了求一个答案,而是因为他压抑了太久,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林烟伸出手,覆上他的背,她的拥抱同样用尽全力,以使他明白,她喜欢他的冷静和强大,也喜欢他这一刻的脆弱和动荡。

    “我知道。”林烟说,“我也爱你,非常爱你,永远都爱着你。”

    商景昭的怀抱蓦地收紧。

    林烟感到颈间传来温热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怀抱的主人在这一刻放弃了克制,他被她的言语和动作完全击溃,理智被完全烧尽,混乱得不能自已。

    这一刻他激动、不安,完全沉浸在幸福与眩晕之中。

    过分剧烈的心绪显然也带来了恶果,商景昭的呼吸越来越失控,林烟迅速将他扶坐在床榻边,商景昭的脸色苍白如雪,胸口不断地下陷,他握着林烟的手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无论如何都绝不松开。

    第一次,在发病的时候,以这样的姿态,向她求救,索取支撑和安慰。

    第一次,毫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疼痛和依赖。

    林烟任他握着,另一只手慢慢替他揉着心口,等他慢慢平复紊乱的呼吸。

    事到如今,她是不是也可以,大着胆子表达自己的生气呢?

    “商景昭,我真的很生气,”林烟说,“你要不要算算看,自己已经多久没休息了?”

    “……”商景昭默了一瞬,声音有些喑哑,“就快结束了。”

    “哪里结束了?做皇帝难道不是更忙了吗?”林烟反驳他,“你又不是商容那种懂得享受生活的——商容呢?”

    商景昭瞟了一眼殿角。

    林烟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当场吓了一跳,“死了?”

    “没有。”商景昭说,“是肩上的血。”

    林烟不由仔细看了两眼,“你这是,想让大家以为他死了?可他呼吸还在,没人上来仔细检查吗?”

    “之前给他喂了药,让他短暂地断气了。”

    林烟狐疑地盯住他,“哪来的药?不会是阿丽给你的那瓶吧?”

    “……”

    无话可说,那就是默认了。

    阿丽给的那瓶药,是让他在路上止疼的,药量只是刚够他回到凉州而已,如果还有多余的,那就说明,商景昭在回凉州的路上,根本没吃。

    林烟挨了同样的十刀,她知道那种疼痛。

    痛极还如此强忍,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我真的生气了!”林烟重复了一遍,“真的真的,非常生气!”

    她站起身要走。

    商景昭依然握着她的腕,眸光沉沉地看她,“去哪里?”

    “原路返回!”

    林烟虽然这样说,但想到那个幽深阴冷的甬道,整个人立刻本能地颤了一下。

    商景昭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反应,蹙眉想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

    她……

    原来是这样,走过那条漫长的地道吗……

    只是因为他,才忍着反复重演的噩梦,一步步向前吗……

    可是他却说,“林烟,你也太慢了。”

    浑然没有意识到,那已经是她最快的速度了。

    她什么都没解释,拼命克制着也许想要哭哭啼啼的心情,先来询问他的安危,却得到他冰冷的、一句接一句的指责。

    商景昭垂下眼睛,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不必。”他抵住心口,闭眸一瞬,缓了缓,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林烟愣住了。

    不知道商景昭为什么变得这样从善如流,居然不强取豪夺,居然真的要送她出去,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走,只是有点赌气而已。

    可是说话做事到了这个份上,林烟也不好意思不走了。

    她在这里,本来就很麻烦,他无法向别人解释为什么会凭空冒出一个人,一旦被发现,很自然就会怀疑到乾元殿的秘密。

    林烟也垂下眼睛。

    是的,确认过他的平安就好,她不该给他添乱。

    这一夜,商景昭调整了前朝后宫的各处人员,将商容的妃妾全部迁入上清苑,同时放了一批宫女出宫,厚赐金银,并让所有人都换回了市井常服。

    乾元殿谢恩完毕,一众女子在禁军的带领下,离开了皇城。

    京城虽是深夜,但各处都很热闹,被释放的百姓归家欢庆,打听消息的在街上奔走相告。

    林烟回到客栈,老板和客人都在堂中讨论最新听到的消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位押送靖王殿下的禁军,忽然将剑锋指向了陛下,陛下倒在了血泊中,宫里六神无主,当场乱成了一锅粥,这时,户部尚书徐安行,高声说着,国不可一日无君哪,立刻就跪在了靖王殿下的面前……”

    “那不就是说,靖王殿下,又要做皇帝了吗?”

    “我说呢,怎么京里那些被关进去的人,居然就这样连夜放出来了,还得是靖王殿下啊,宫中此刻的情况只怕复杂无比,他却先想着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哎,不是殿下了,天亮以后,咱们又得叫他陛下了。”

    “驭民以声势,制敌以巧术,陛下真是聪明,”林烟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说是不是,公主殿下?”

    林烟侧眸。

    “徐大人这个景国第一的功臣,怎么在这里?”

    “使者没能在草原见到公主殿下,陛下对此很是关心,小臣当然得替他分忧,”徐安行笑眯眯的,“于是,小臣灵机一动,向京城九门的军士稍微一打听,再向各位客栈的老板们一打听,果然就找到公主殿下了。”

    林烟沉默了一会儿,“你动作倒是快。”

    如果再快一点,就要发现她刚从宫里回来了。

    “公主殿下,来都来了,有没有兴趣,一起为陛下分忧呢?”

    “在你开始你的花言巧语之前,”林烟望了他一眼,“还是先朴素地向我解释一遍,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吧?”

    徐安行微笑拱手,“乐意之至。”

    乾元殿内,飞泉在奉茶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飞泉,”陛下皱着眉,从冷峻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事态的严重,“如果一个人生气了怎么办?”

    “敢惹陛下生气?”飞泉义愤填膺,“那当然是杀了。”

    陛下默了一瞬,说:“不是她惹了我,是我惹了她。”

    “有什么区别?”飞泉不明白,“一样可以杀了啊。”

    陛下抬眼,冷冷地看他。

    “难道,陛下的意思是,您想和谁表达歉意吗?”飞泉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退了一步,但是在陛下冷得要结冰的眼神里,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如果是问普通人的方法,那,为对方做一件他最喜欢的事情?”

    陛下沉吟着,像是真的在思考他的提议。

    飞泉思考着陛下的表情。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不会,还是因为那个人吧?

    飞泉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两年多的时间,无数波折的经历,陛下总不可能毫无长进,依然连怎么和女孩子相处都不会吧?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徐安行的表情稍显吃惊,“公主殿下,这么简单的事情,您都看不明白吗?”

    林烟的表情很严肃,“不明白,所以才来问你,在揣摩人心、投其所好这方面,我觉得你是最厉害的人。”

    徐安行笑了一笑,“殿下您说的这位——朋友,在小臣看来,其实一直被内心的不安而折磨着,这种不安分明如此强烈,却还要假装镇定,所以伸手又收回,果断又迟疑。”

    “所以呢,”林烟追问,“我要怎么致歉比较好?”

    “殿下,这就像在沙漠里种花,只是需要比别处多浇水而已,只要您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情意,无论什么样的种子,都能扎下根,慢慢生长的。”徐安行给她续了半盏茶,“恰好,小臣觉得,殿下情如满月,心若盈泉,与那位朋友正相反,很是互补。”

    林烟大概明白了。

    就是说,她也要努力变成直球选手,不能总是被动接受,而要主动出击。

    用满满的安全感,持之以恒,直到填平那个人心里的深渊,不再有摇摇欲坠的不安,而是真正成为和表面一样的冷静从容,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放心大胆地欺负她。

    虽然,好像哪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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