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林烟冷静沉默地坐上了朝堂。

    余光里,身旁的位置,正中的位置,第一次空了下来。

    心里的某处也像是空了下来。

    “娘娘,陛下的身体如何了?”

    “不太好,和你们昨天看到的一样。”林烟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又补了一句道:“不过,各位也不必从今日起就唉声叹气,在我看来,还不到死局的那刻。”

    徐安行颔首,“娘娘说得是,关于宗室子弟的人选,小臣已经与各位尚书拟了一份名单,请娘娘过目。”

    听雪接过名单,递给林烟,林烟展开,其上写着各家宗室子弟的年龄、出身、居处等信息,商以臣、商以宁、商以在……很明显,按照商家的排辈,下一辈的名字,第二个字是“以”。

    林烟让听雪当堂宣读了,“名单上的这几个孩子,各位有什么异议吗?”

    事关未来的储君,背后的势力和站队必然错综复杂。

    吵几句,就能看出一些人的立场。

    林烟听完,将各方势力的人选分别挑了一个出来,敲定之前,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空着的王座,几乎要问一句:“陛下觉得呢?”

    可是没有人会回答她了。

    她必须,自己完成这一切。

    林烟将最终的名单交还给徐安行,“下一件事。”

    “娘娘,臣有本上奏,关于在草原上兴修学堂书院一事……”

    早朝结束,林烟回到乾元殿的时候,商景昭依然昏沉地睡着。

    林烟问飞泉:“情况怎么样?”

    “陛下恍惚醒过一次,是疼醒的,”飞泉回答,“腿上的旧伤犯了,御医来看过,说是……接下来的时日,恐怕会不良于行。”

    “当初就没有养好。”林烟叹口气,“让他再睡一会儿吧,先别叫醒他。”

    “是。”

    太阳彻底明亮的时候,商景昭睁开眼,望着天色,有一瞬的恍惚。

    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完全错过了早朝。

    再一转眼,便看见少女懒散地倚坐在窗边,发间斜插着一只白玉簪,腰间坠着一枚玉环,华美繁复的凤冠被拆卸在一旁,皇后的服制也整齐叠放好了,像是已经外出归来,完全是日常的姿态和打扮。

    一手抓着糕点吃,一手展开着画像,笑问折月:“怎么样,商以臣是不是里面最好看的那个?”

    折月正要回答,看见他醒了,立刻噤声垂眸,“陛下。”

    她言笑晏晏地望向他,“醒了?太阳都晒被子啦。”

    商景昭坐起身,因为双腿忽然而至的疼痛,动作有些迟钝和僵硬,林烟扶了他一把,正对上他冰冷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在看可能会过继给我的宗室子弟,”她的表情显得很感慨,“你们商家人都长这么好看吗?”

    商景昭眯起眼睛。

    “当然,”她立刻补充,“众所周知,长得最好看的,还得是小景。”

    商景昭被她唤得心口一跳,但很快就正了脸色,“今日早朝,情形如何?”

    “这是一个病人该关心的问题吗?”她反问他,“朝堂上的事情,有我在,当然是没意外了。”

    商景昭怔了一瞬。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肩头一松的感觉。

    他当然信得过她,否则也不会那样逼迫她,可是当她如此自然、如此从容地接过本该是他的责任时,他竟有一种意外又别致的心情。

    “那你——”商景昭淡漠地挑眉,“在选妃?”

    她把那些画册抱过来,一一给他看,品评得笑起来,举着画像,眼睛若有所思,“商以……”

    最后那个字,她没说。

    目光仿佛已经略过了画像上的这些人,而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林烟转了话题,“礼部和工部说要给你修皇陵,你有什么要求,现在赶紧提出来,我让他们修改。”

    商景昭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态度?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想死吗?”

    林烟抬眸,这句话是狠话,但商景昭表情平静,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甚至,她觉得他的神色,似乎,也在开玩笑。

    他已经聪明得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也摆出了这种做派,简直完全不把死亡当回事。

    “我想开了,”林烟回道,“成亲那天,你问我,永远有多远,我说永远是长长一生,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一瞬也可以是永远,无论活十八岁,还是活八十岁,只要你还在我心里,那你就依然永永远远地,陪在我的身边。”

    商景昭伸手,“修皇陵的奏疏,拿来我看看。”

    林烟递给他。

    商景昭扫了几眼,淡淡地说:“棺椁改成双人的。”

    林烟半开玩笑道:“你不会真的想拉我给你殉葬吧?”

    “正有此意,”商景昭面无表情,“最好,一边埋十八岁的我,一边埋八十岁的你。”

    “陛下,容我提醒,景国的帝后从不合葬。”

    “孤不管,你解决。”

    林烟凑近他的肩头,轻声问:“我要是改嫁呢?”

    “那也得回来。”商景昭的语气冷下来,“孤先娶的你。”

    “这种事情也讲究先下手为强吗?”林烟笑眯眯的,“我要是不听,你会变成鬼来找我吗?”

    商景昭颔首,“必然是恶鬼。”

    “会和生前的面貌一样吗,变成一只绝顶漂亮的恶鬼?”

    “?”商景昭瞟了她一眼,“倘若面目狰狞呢?”

    “再吓人我也不怕,因为,”林烟揽住他,“那是你啊。”

    “林烟,”商景昭抬起她的脸,“挑衅我的方法很多种,不必非要是改嫁。”

    她被他捏住脸,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无辜,“那,带球跑呢?”

    “是什么?”

    她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咬了一口,“不告诉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是商景昭迄今为止最为清静安宁的时光。她独当一面地处理着朝政,遇事不决也是和朝臣们商量请教,每天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没带一点杂事。

    春岁迟迟,梅花先开。

    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扶着他慢慢地走,去看宫里梅花最盛的地方,疏影暗香,他总会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

    梅花香自苦寒来。

    苦寒之后,当有花开吗?

    人非草木,谁能不被霜雪摧折。

    迎春开放的时候,他已走不动路了,心疾发作得也越来越频繁剧烈,整日只能躺在乾元殿,从案头的瓶花推测外间的时节。

    史归余开始每天进出乾元殿。

    趁她去上早朝的时候,他留住史归余,冷冷地开口:“把皇后的脉案拿来。”

    史归余一愣,“陛下……此事要不要询问娘娘的意见?”

    “你对她的忠心倒是一点没改。”商景昭淡漠地勾唇,“如此重要的事,她不知轻重,你们也跟着她不知轻重?”

    史归余的表情有点怀疑,也有点慌乱,“陛下,您知道了?”

    商景昭皱眉。

    他应该知道什么?

    他只知道,她的身体必然出现了某些状况。

    平素那些爱吃的菜式,她总是吃两口就放下,像是忍受不了那些油腻或甜蜜的气味,她背着他宣召御医,以为他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整个太医院对此三缄其口,显然是受了她的指使。

    飞泉与她素来有些龃龉,最近却听话得可怕,甚至,那种嘘寒问暖的劲头,快要赶上对他的态度了。

    听雪和折月,更是用前所未有的谨慎,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

    每个人都以为他病糊涂了吗?

    “史归余,”商景昭的表情已经布满寒意,“想清楚该怎么回话。”

    “陛下恕罪!臣——臣有罪!”史归余跪下了,冷汗涔涔,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解释。

    商景昭看向飞泉,“还有你。”

    飞泉跪得比史归余还快,“陛下,奴才对陛下绝无二心,是娘娘担心陛下的身体,才让奴才闭嘴的,奴才其实一直也很不安,毕竟皇嗣这样的大事——”

    “飞泉!”史归余迅速打断他。

    商景昭恍惚了一下。

    “什么……”他开口,嗓音却忽然喑哑不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飞泉摆出一副彻底认罪的态度,“就是永宁侯和定远侯成婚的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

    是的,那天对她而言,本该是个好日子。

    她最好的朋友,要嫁给她的弟弟,所以她是那样精心装扮了,上朝前,还意外发现了自己的身孕。

    难怪她坐上朝堂的时候,表情是那样春风拂面、满心欢喜。

    也许只等下了朝,她就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他。

    她是那样快乐地期盼着新的人生。

    可是他……

    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快死了。他将她的美妙幻想撕碎得一干而净。

    皇嗣……

    他要做父亲了吗……

    可是他或许再也看不到了。

    商景昭的呼吸越来越重,他抵住心口,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如雪,胸腔不断地起伏,眼前却什么都看不清了。

    “嗬——嗬——”

    “陛下!”飞泉惊惶地扑上前,扭头看史归余,“怎么会这样?!”

    史归余气得指他,“问你!”

    拨开飞泉,史归余一个箭步向前,将陛下扶住了,一下一下,重重按向他的心口。

    陛下像是痛极了,整个人不断地向后倒,浑身开始剧烈地颤抖。

    “呃……”

    这绝不是一次寻常的发作。

    史归余瞪向飞泉,“去找皇后娘娘!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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