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林烟想逃跑的时候,被商景昭像拎小孩子一样拎了回来。

    “你最近,”小皇帝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越来越放肆了。”

    “说好不生气的!”

    小皇帝挑眉,“何时说好的?”

    “刚刚啊,宁王说你的时候,你明明都不生气的。”

    “你和他能一样?”

    “不一样吗?”

    “你比他——”小皇帝像是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凶恶地拧起眉,“讨厌多了。”

    忽然,林烟感到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重了重。

    小皇帝的脸色微微发白。

    林烟一下悬起心,“怎么了?”

    “没事。”小皇帝一脸习以为常,“跟上来,孤有东西给你。”

    林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路上,都有王公贵戚向他们行礼,小皇帝目不斜视,半个字都懒得回,林烟正相反,每个礼都回,走着走着,便与小皇帝拉开了距离。

    “臣商景言,见过皇后娘娘。”

    林烟一个急刹车。

    面前行礼的男子,眉目淡如远山,水墨色的衣摆袖袍在千华园的万紫千红中有说不出的高远味道,举手投足间,规矩优雅得让人心折。

    隽隽君子,卓卓其言。

    但林烟停步是因为那个名字。

    商景言。

    永王。

    那个在回信里只浅淡落笔了一个“允”字的永王。

    她盯着永王看,想从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但永王毫无破绽,甚至避了避她的目光,“娘娘,这样盯着臣看,会否不妥?”

    几步外,小皇帝已经凉薄地唤她。

    “林嫣。”

    一字一顿,充满威胁。

    林烟大脑飞速运转。

    这么标致的君子,到底会答应林嫣什么呢?

    “抱歉,是本宫行为不妥了。”林烟一边伸手扶起行礼的永王,一边微动嘴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然诺重,君须记。”

    永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绝不食言。”

    这句话只有林烟听到了。

    林烟揣摩着这四个字,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想过一些可能,一个皇后和一个王爷能达成什么暗中交易,古来不过“钱权”二字,而永王的回答如此郑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越郑重,越危险。

    小皇帝拽过林烟的手腕,冷淡傲慢地看了一眼永王,什么都没说。

    但是一路上,他再也没放开手。

    林烟被他带出了千华园,带到一间上锁的府库前,小皇帝把手中的钥匙抛给她,“打开。”

    “哦。”

    林烟茫然地开锁。

    人生第一次,被珠光宝气震得倒退两步。

    黄金、珠宝、瓷器、美玉、锦缎,每一件都在架上闪着灿灿的光,摆不下的,就随意丢在地上、塞在角落,就算林烟什么都不懂,也十分确信,但凡它们放在外面,无论在哪里,都应该是价值连城、万金难求的宝贝。

    丑恶的资本家嘴脸!

    不对,丑恶的封建嘴脸!

    林烟被震撼得半晌说不出话,她想象过有钱人的生活,但原来,被钱砸死,会是这种感觉吗!

    小皇帝从旁边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所有东西,都登记在这里。”

    “这、这是国库吗?”

    小皇帝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笨得无可救药了,“这是孤的私产。”

    那种“这才哪到哪”的表情刺痛了贫穷的林烟。

    她捂住心口,逼迫自己找回理智,“好的,需要我做什么,整理登记,收纳入库,核对开支?”

    小皇帝冷冷地开口:“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打工人林烟真诚发问:“抱歉,是我猜错了,所以具体想让我干什么活?”

    小皇帝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手里正拿着皇帝府库的钥匙,“送你了。”

    林烟觉得一定是自己理解错了。

    “什么……什么送我了?”

    “这里的东西。”小皇帝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补上两个字:“全部。”

    林烟腿一软,直接向后贴在了雕龙绘彩的殿柱上。

    冷静林烟!你是见过大世面的!

    咽了一下干涩的嗓子,林烟颤抖着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猜商景昭是要收买她,但林烟实在也没有胆子去得罪太后。

    “代价?”小皇帝讥诮地重复了一遍,“你付得起什么?”

    林烟茫然地摇摇头。

    此情此景,她忽然想到了永王的那封信。

    “商景昭,如果有朝一日,你信任的人背叛了你,你会如何?”

    小皇帝的指尖拂过垂落在身侧的绣金流云锦,煌煌绚烂的颜色,映在他眼里,却变成冷若冰霜的肃杀,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杀了他。”

    “万一……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呢?”

    小皇帝只是负手而立,殿外卷起长风,他的墨发微微扬起,浓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山雨,那样清冷的五官,莫名就有些渺如雾中。

    林烟看得有些入迷。

    小皇帝走近她,抬手,苍白的指尖不轻不重,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心口。

    “若被人一刀刺入心口,换做你,可会体谅?”

    林烟退无可退。

    但是,她还是点点头。

    “也许会的,毕竟,他们都说我是个烂好人。”

    小皇帝的态度和她截然相反。

    他说:“林嫣,孤也会痛的。”

    林烟懂了。

    因为他的心从不轻易向人敞开,所以,倘若谁走进了他心里,却突然反悔,他绝不允许那个人全身而退。

    越在乎,越痛。

    越痛,越是恨意横生。

    林烟收好了钥匙,仔细关上府库的门,沉默跟着小皇帝往回走,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弄清楚林嫣和永王的交易,不然,她一定会被这个暴君大卸八块。

    没走多远,小皇帝再次捂住了心口,整个人像是要倒,林烟一个箭步冲上前,但她显然接不住一个男子的重量,被小皇帝压倒在御河边的梅树下,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小皇帝勉强撑起身,脸色已经很苍白了,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你是傻子吗,凑上来干什么?”

    林烟慢慢坐起身,见小皇帝倚在树下,于是也挪了挪,在树下靠好,“怕你摔疼了,给你当个垫背的。”

    “你以为自己是谁?”

    “那么凶干什么,”林烟小声地说:“心口会更疼的。”

    小皇帝倚坐在树下,微微仰着脸,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林烟安静地看,一瓣梅花落在他的颈间,花色映着苍白的肤色,像在雪山料峭的崖边,婉转开放的柔枝。

    “衣服弄脏了。”

    阖眸的少年轻轻开口。

    前日下了雨,御河边淤泥很多,刚刚给小皇帝“垫背”的时候,林烟就知道,自己这一身精致漂亮的云锦,肯定是彻底报废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

    林烟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是,衣服肯定没有人重要。”

    小皇帝闻言,看了她一眼,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群芳宴结束,好生嘱咐了飞泉送小皇帝回宫,林烟也回到自己的宫里休息,听雪正在帮她处理各类善后事宜,烛光里笔走如蛇,心无旁骛,工作效率让人很感动。

    然而,卷册上的字迹顿了一顿,听雪抬头,一惯平稳冷静的表情很有些为难的神色,踌躇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娘娘,奴婢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林烟很诧异,因为听雪向来只关注自己手上的工作,不像是会问私人问题的人,不过她还是点点头,“你问。”

    “娘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听雪攥紧了手中的笔。

    这个问题太露骨了,但是她又不懂风月之事,要不是陛下冷着一张脸,沉沉地开口吩咐:“孤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才不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而且这个提问,其实漏洞百出,皇后娘娘既然是皇后,便只能心悦于陛下一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根本没得选,一听就知道是谁想要打听消息。

    但是皇后娘娘看起来,不仅毫无察觉,还在认真地思考。

    林烟没什么和男□□往的经历,也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不过,她以前在刷各类社交媒体的时候,倒是经常看到那种情感类的科普文,比如“遇到满足这几点的男人就嫁了吧”或者“选男朋友一定要注意的事项”之类的,她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于是,林烟掰着手指头说:“第一点,情绪稳定,能够理智沟通,不吵架,不乱发脾气。”

    听雪:“……”

    “第二点,待人接物要温和,尊敬长辈,为人谦逊。”

    “第三点,看他身边有没有稳定多年的朋友,是否和周围人相处融洽。”

    “第四点,他要有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父母感情好,成长环境好。”

    “第五点,对我没有防备心,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对我有所隐瞒。”

    “大概就想到这些,”林烟回忆了一遍,想到自己年轻猝死的一生,立刻补了一句:“还有第六点,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

    月上梢头,乾元殿灯火未熄。

    商景昭将染血的巾帕丢在水盆中,脸色很难看,“第六点是什么?”

    飞泉谨慎地劝道:“陛下,前五点没一条对得上,第六点不听也罢。”

    商景昭几乎是从牙缝中磨出一个字,“说。”

    飞泉立刻拿了一条干净的巾帕,做好了陛下可能会被气到吐血的准备。

    “第六点,身体健康,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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