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林烟紧紧蜷在床榻上。

    好痛。

    五脏六腑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恶心得想吐。

    她握紧了枕边垂坠的流苏,陷在睡梦里,醒不过来。

    “49床,这几天的住院费该交了。”

    “……”

    医院的护士帮她翻了个身,“你住了快一个星期了,怎么一个家属都没来?”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护士拿起她的病历,扫了几眼,叹了一声,“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身体搞成这个样子,还一个人住,下次再这样昏倒在家里,很危险的。”

    林烟闭上眼,“住院费还差多少钱?”

    “两万多。”

    林烟攥紧了手机,迫不得己,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爸。”

    “怎么了?”

    “能借我点钱吗,我……我住院了。”

    “住院?”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你自己的工资不够用吗?”

    “已经用完了……”

    “要多少?”

    “两万多,我会还的。”

    “这么贵?社保不能报销吗?”

    “公司没交社保。”

    “误工费呢?”

    “没有,这个月的工资也停了。”

    “什么公司啊,你说你当初要是好好学习,找个大公司多好,你看你妹妹——”

    林烟挂断电话。

    用被子盖住脸,她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感到周遭的空气正在变得稀薄,就像,她被救护车送来医院的那天晚上。

    半夜从床上摔下来,意识清醒的时候,胸口的绞痛已经非常剧烈了。林烟拼命地喘气,像个报废的破风箱,她颤抖着去拿床头的手机,手机掉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屏幕暗着。

    她伸手,眼前阵阵发黑。

    够不到……

    够不到……

    救命。

    谁来……

    救救她……

    林烟用尽力气,向前,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眼前的迷雾忽然散开。

    淡淡的晨曦颜色照落在半挂起的帐幔上,破晓的微光里,她正握着一个人的手,手的主人坐在床边,竟是坐着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落在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疲倦之色溢于言表。

    在林烟握住他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收拢,眉头皱了皱。

    没醒。

    林烟看着这一幕,不敢惊动。

    大概是刚从梦里醒来,那种窒息到绝望的感觉还没散去,心脏仍旧在剧烈地跳动。

    小皇帝真的很好看。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长发未簪,零星落在脸侧,像是为图方便,只在发尾处简单束了一根月白色的发带,睡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凶恶,反倒有一种泉水般柔软的美丽。

    为什么呢。

    为什么醒来的第一眼,会看见他呢。

    林烟看着他,觉得自己能这样看到地老天荒。

    小皇帝好像要醒了,林烟迅速闭眼装睡。

    握着她的那只手动了动,像是有些怔忡,想不明白这个动作的缘由。

    半晌,那只手松开她,试探似的,抚上她的侧脸。

    温柔得不像平日。

    林烟的心跳一下加快了。

    睫毛都忍不住颤动起来。

    下一瞬,那只手恶狠狠捏住她的脸,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你敢在孤面前装睡?”

    林烟被捏痛了,不得已睁开眼求饶:“没有!我也刚醒,真的!”

    小皇帝放开她,冷冷地问:“身上还疼不疼?”

    “疼。”林烟点头,又疑惑地看他,“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折月捧着药盅上来,闻言,见皇帝冷着脸没有回答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开口道:“娘娘昨晚吐得一塌糊涂,叫都叫不醒,奴婢赶紧去找了史御医,回来的时候,陛下已经到了,只披了一件外袍,都来不及束发。”

    林烟看了看小皇帝,心里有点感动,“可是你也病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关切的话像是触动了他的逆鳞,小皇帝绷着脸,“孤身体很好,没病。”

    林烟:“?”

    从小皇帝嘴里听到他说自己身体很好,实在太魔幻了。

    小皇帝的脸色更冷了,“自己都未必健康,还要求别人——”

    他忽地住了口。

    林烟没多想,这句话倒是让她找回了重点,问折月:“我身体怎么了?”

    “史御医说,还是仪天殿落下的毛病,”折月迅速瞟了皇帝一眼,虽然昨晚这位陛下已经沉着脸听了一遍,“外伤易好,内伤难愈,大概是娘娘昨天失足在御河边滑倒,然后才引发了这些病症。”

    的确,摔倒的那一下,五脏六腑的疼痛有些不同寻常。

    “我吐得很厉害?”

    折月点点头,“娘娘吐了好几回,怎么都醒不过来。”

    “对不起啊,”林烟道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折月摇头,“其实——奴婢们并没有做什么,都是陛下亲自在照顾娘娘,娘娘已经弄脏陛下好几件衣服了。”

    林烟很吃惊。

    她愣愣地看小皇帝,说不出话。

    小皇帝淡淡看了折月一眼,那个表情是在警告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折月吓得一抖,放下药盅,一溜烟就告退了。

    “为什么?”林烟问,“我觉得你应该很嫌弃我。”

    小皇帝的表情很漠然,“欠你的衣服,孤还清了。”

    林烟不信,“要是你这么计较的话,那你送我一整个王的宝库,我要拿什么才能还清?以身相许也还不清啊。”

    小皇帝默了一会儿,“那么点东西,值得你以身相许?”

    “毕竟,”林烟中肯地评估了一下自己,“我也不值钱。”

    小皇帝拧着眉,不客气地俯视着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帝王所有之物,皆是价值连城。”

    “你的意思是,我也算你的东西吗?”

    小皇帝嫌弃地哼了一声,“不然?”

    “才不是。”林烟小声地戳穿他,“你明明就在关心我,口是心非。”

    商景昭的手默默在锦被上收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明知不能与她走得太近,明知她想投靠的是太后。

    飞泉曾长跪在他的面前苦劝。

    “陛下,群芳宴上,您故意对娘娘疾言厉色,就是不希望引来太后猜忌,做出什么为难娘娘的事,可您此刻若是执意前往,不仅会惊动太后,更是将自己的软肋示于人前啊陛下!”

    他不喜欢那个软肋的比喻。

    可是真的看到她的时候,看到她狼藉一片,昏迷中还在流泪的样子,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疯了,只想找出那个让她哭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千刀万剐杀了也不解恨。

    林烟看到小皇帝紧握的手,试探着,也伸出手,一寸一寸,慢慢接近。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就变得杀气腾腾,林烟被这种气场吓住了,还剩些距离的手,不自觉就停下了。

    小皇帝垂下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她的动作,于是,上一刻还紧绷的身体,忽然有微微的放松,他将手往林烟的方向放了放,居高临下地盯住她。

    那个表情是在说,如果林烟就这样停下来,他会很不愉快。

    充满强迫意味。

    林烟只好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握住他的手,讨好地晃了一下。

    “商景昭,谢谢你。”

    小皇帝俯下身,另一只手恶狠狠揉上她的脸,“哭了一晚上,到底在哭什么?”

    林烟有点窘迫,“我哭了吗……”

    小皇帝点了点她的眼角,“那这是什么?”

    林烟叹了口气,缩回被子里,“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的。”

    “你没说,怎知我不明白?”

    “那好吧,我说了哦,”林烟摇了摇食指,“事先说明,我没有疯,以下内容,绝对不是我的幻想。”

    于是,林烟用小皇帝能懂的语言,一股脑说了自己的梦,并简单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听完,小皇帝的表情半信半疑,沉吟着,“又是林烟的故事?”

    “又?”林烟很意外,“我还有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的事吗?”

    小皇帝没回答。

    林烟郁闷地问:“我上辈子是不是挺凄凉的,光是为了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可是最后,还是在孤独和痛苦中死掉了。”

    小皇帝点头,“确实。”

    林烟更郁闷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安慰啊。”

    “若是按照你的形容,”小皇帝表情没变化,“孤的人生,也很凄凉。”

    林烟愣了一下。

    对哦,小皇帝其实也很惨。

    母亲被骗婚,娘家下场惨烈,父亲对他毫无感情,继母把持着全部家产,兄弟叔伯虎视眈眈,老婆不惜用性命陷害他。

    而他还要被每日如影随形的病痛折磨。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凄凉。”林烟说,“也许是我太懦弱了。”

    小皇帝依然点头,“确实。”

    林烟无法反驳。

    “但这不是他们欺负你的理由。”小皇帝哼了一声,“若是让孤遇见了,一个都别想活。”

    林烟想象了一下,小皇帝提着剑,把她不喜欢的那些人全都干掉的场面,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虽然知道很荒唐,但挺解气的。

    “这就笑了?”小皇帝把她从床上捞起来,“那就起来喝药。”

    林烟坐起身,小皇帝已经倒了一碗药,勺子递到她的唇边,林烟小小抗议了一下,“我自己来——”

    后半句被对面冷冷的眼神堵回去了。

    小皇帝一边喂她喝药,一边冷淡地开口:“下次想害人的时候动动脑子。”

    “我发誓,绝对没有下次,”林烟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以后,一定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而且……”

    “而且什么?”

    “在这个世界里,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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