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我破罐子破摔，义正言辞地表示不会帮忙揉脖子。杨戬点点头表示听到了，随后又说他肩膀疼，怕是旧伤又犯了，但我既然不想管他，那他就只能自己扛着云云。

    “诶呦，疼。——嘶，完了，抬不起来了。”

    “……帮，我现在就帮！”

    杨戬闻言立即盘腿在我面前坐下，仰头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动手。

    其实他并没有让我帮他按摩太长时间，甚至在我还没觉得手酸的时候，他就开口说足够了。

    “刚才不是还说疼吗？”

    杨戬攥着我的手腕，说他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身上这些旧伤，其实并没有到需要关照的地步，方才是说来逗我玩的，因为我一直没有好好看他。

    这个说法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再试图移开视线。

    杨戬盯着我看了半晌，随后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他开口说天色晚了，让我回去睡觉。

    我看得出他心里憋着事，自然不会走。我让他等我一会儿，回房翻出了两张草席拖到船头，他一张我一张。

    这天是新月，因而天上的星星一个比一个亮。我虽然躺在草席上盯着天上璀璨的银河，看得很认真，不过脑袋里想的却和星星没半点儿关系。

    杨戬的呼吸声很轻。我留心听了一会儿，以为他睡着了就转过头去看他，结果正好看到他坐起了身，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发，脖子上的喉结一滚，说出来话直接让我呼吸一滞。

    他说：“我险些以为……你又要离开我了。”

    我的脑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嘴巴不听使唤，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一句“我就算死了，魂也在你身上，不会离开的”。

    当然，话音刚落，我就知道杨戬并不想听这个。

    杨戬告诉我，在我碎魂之后，他刚开始还天真地以为我就算没了肉身也能时不时出来和他说说话。就像守护神一样，只有他能看到摸到，从来不会真正地离开。可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死魂就是死魂。除了曾经属于我，带着我的气息之外，它就像块石头，毫无生气，也从来都不会回应他的呼唤。只有在他真正危险的时候，那部分残魂才会短暂地醒过来，替他挡去伤害。

    可他说他宁可不要这种保护，只要能换来我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身边。

    说到这里，我突然回忆起带着沉香躲在蓬莱养伤的那些日子。当时我总是频繁地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说他想我了，希望我能出来和他说说话。看来那些也并非是幻觉，又或者说，是幻觉，但千年前却真实发生过。

    我知道杨戬不喜欢，因为他每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皱眉。虽然他没说过，但我明白他这幅看起来似乎能包容一切的外表下藏着一丝怒火。

    可能是在气我一意孤行，也可能是在气自己当初不够强大。

    然而我当初若是不这么做，我还能看到现在这个意气风发的二郎真君吗？

    我这个一身反骨的人大概不适合说出“命中注定”这样的话。不过就算是神仙，能掌控的事情也太少了。这世间万物自有它的规律，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因果是早就既定的东西，如同天地亘古不变。我相信杨戬这个体得法天象地的家伙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在这件事上不愿做一个逆来顺受的家伙，所以他放不下。这种凡人的感情加在与天地同寿的神仙身上就像磨不掉的尖刺，治不好的病，散不去的阴影，灭不掉的星光。他可能是三界最厉害最年轻的战神，可他也是最痛苦的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凑上前抱住了他。

    杨戬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在这个微风拂面的夜晚倒是显得很舒服。他的衣服上依旧带着皂角的香气，味道浅浅的，倒也遮不住他身上本来的清冷气息。

    清源妙道真君，闻起来是挺符合这个称号的。

    杨戬注意到我在他肩头嗅来嗅去，也跟着抽了抽鼻子，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我身上有味道？”

    “……嗯，有一股清源妙道的味道。”

    他笑了笑，胸口震动，随后腾出了一只手抱住了我的后腰，低下头在我耳边嗅了嗅。

    “但你闻起来不像一只鸟。”

    “说尬的是不是？现在心情好多了是不是？那就把我放开。”

    杨戬一边点头一边收紧了自己的手臂，说他放开了。

    你嘴上放开了，但是你的手没有死心。它拉都拉不开，可怕得很！

    ……

    算了，我这可怜的外甥正患得患失呢，随他高兴吧。

    我抬手去薅他的头发，他闷声不响，双臂箍着我，右手贴在我后背上把他的灵气送了进来。

    刺痛立即顺着断裂的灵脉游走，那个感觉有点儿像往血肉里挤辣椒水，疼得我直吸气。虽然知道杨戬这是要帮我修复灵脉，我也顶不住，立即伸手去推他。

    杨戬说，除非我今后都不打算再用灵气了，不然这个苦我迟早得受，而且越拖越不好愈合，后面会更疼。

    原本以为睡个觉起来胸口上那个大洞没了就不用再受罪了，结果事实证明逃过去的东西就像欠下来的债，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要求我还回来，躲都躲不掉。

    但我还是不死心地问了问杨戬，非得现在就治吗？

    我那外甥点点头：“那等明天他们都醒了再帮你治。”

    “……”

    在一群人面前扣太极图和在一个人面前扣太极图，我当然选择后者。至于为什么我愿意让杨戬帮忙而不是师出同门的雷震子……

    我只能说，如果杨戬是在用小锤雕花，那雷震子就是在用大锤砸墙，咣咣的。

    一生气就用那根棍子把天搞得噼啪直响的人不要指望他能考虑伤者的痛感。

    我可以找雷震子打架，但万不得已绝对不要那家伙帮我疗伤。别问，问就是有心里阴影了。

    “那你先放开，让我坐好。”

    杨戬摇摇头，表示其实用不着打坐，现在这样抱着反倒更容易控制我，不然我肯定会忍不住去躲。随后又说，如果疼的话可以咬他。

    ……

    咬是不可能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咬的。

    杨戬的灵气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我把他背后的布料都扯开线了，连带着外衣和里衣一起报废。他移开手的时候我仍旧处在眼冒金星的状态，浑身都在冒冷汗，根本起不来身。

    “……你让我缓一会儿。”

    杨戬应了一声，抱着我没有动。这样待了一小会儿，在我放开他的时候，他又突然偏过头，凑得离我很近，呼吸都落在了我的皮肤上。然后我感觉到他那个，哦，嘴唇，贴到了我的嘴角处。

    短短两三秒，他直起了腰，起身帮我倒水。

    我愣了一下，想起刚才那个触感，顿时心如擂鼓，手脚发颤，然后眼睛一闭直接昏过去了。

    嗯，非常没有出息地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