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婉罗交给了我一把晶莹剔透的匕首。她说这是女娲娘娘离世前留下来的宝物，名为引魂刃。

    “至于你分散的地魂，我会帮你将它捉回来。”

    我点点头，也不想搞清楚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多。——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反正多一个人帮忙总比我冒着再被杀一次的风险到处乱跑要好很多。

    想想看，我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可问题是，一旦动手，以杨戬那个性子，绝对会揪着我问个清楚。引魂刃是哪儿来的，为什么向他要回中枢魄之类的事情估计都得解释半天。而没有他的配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难办。

    所以我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如果我不说，他以后知道了会更加难过和遗憾。可如果我说了，他又会有什么想法，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也不愿去想，只是一味放空自己，看着视野尽头的莲花峰发呆。

    逃避不可耻，而且有用。

    满月过后，沉香如约带回了宝莲灯的灯罩。

    自此，新的灯盏，老的灯罩。它们组合在一起，拼成了新的宝莲灯。

    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婉罗正好将它交给沉香。

    沉香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衣服撕破了不少。他看到我之后眼睛亮了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将手中的宝莲灯捧给我看。

    “鸾姐姐！你看！我成功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沉香如此高兴，就算是战斗留下的灰尘都掩不住脸颊上兴奋的微红。

    他拉过我的手，将宝莲灯放在我的掌心上。

    宝莲灯的灯光自然不似普通的油灯。这些光的颜色是复杂多变的，就连天边的彩虹都没有它绚丽。它们像是有实体一般缓慢地流动着，包裹着我和面前的少年，映得他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尽办法离他远一些。就算是被他恨，也无所谓。】

    婉罗的话突然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婉罗。她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便不着痕迹地向我点了点头，似是在鼓励我按照她说的去做。

    但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拒绝。

    “……鸾姐姐？你怎么了？我找回宝莲灯了，你不高兴？”沉香似乎是注意到我有些心不在焉，原本激动的心情渐渐冷静了下来，盯着我看了几秒，表情有些疑惑。

    我将宝莲灯放在身边的圆桌上，抱住了沉香的肩膀。

    “高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我的声音很小，但是我知道他能听见。

    我知道沉香为了救他母亲，小小一点就要求申公豹把他丢进万妖塔里。我也知道，他每个或美好或悲伤的梦里，都有他母亲的身影。

    他受了太多苦，应当得到回报。

    我收紧了双臂，把脑袋埋在沉香的锁骨处，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他被我勒得很难受，但他没有推我，也没有开口抱怨。

    “沉香，辛苦了。”

    我觉得我得治一治我这动不动就在沉香面前哭鼻子的毛病。且不说我到底有没有在少年面前建立起光辉伟岸的形象，主要是我这个榜样做得也不好。

    我就从来没当着杨戬的面哭过！——不记得就是没有！

    然而，随着婉罗那轻飘飘的问候，下一秒，我就被打脸了。

    “杨戬，既然来了，就别躲着了。”

    本来我正拿沉香擦眼泪呢，就听后面的梁上传来“呼”地一声，有人落在了我身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唤着我的名字像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幽鸾。”

    我抖了一下，立即放开沉香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沉香似乎对于自家舅舅听墙角这件事非常抵触。他当下就握紧了拳头，大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沉香，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不能再犯第二次。——我不能不管你。”

    “我不需要你管！”

    杨戬叹了一口气，又转向我：“别遮了，我都看到了。”

    “你看错了。”我移开袖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你都快两千岁了，有老花眼很正常。”

    话音刚落我就觉得我好像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毕竟我比杨戬要大。

    我那外甥闷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我大概是看错了。”

    话音刚落，他又收起了笑容，低头在自己怀里摸了摸，递给我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示意我用它擦擦眼泪。我伸手去接，他就趁机握住了我的手腕。

    杨戬依旧是我记忆里的样子，白衣玄裤，额头上带着蓝色头巾，脸上白白净净的，眼里映着星河。看来天牢对他来说就像蓬莱仙岛某处再平常不过的拱桥。——他如蜻蜓点水一般匆匆经过，涟漪之后，不留任何痕迹。

    虽然只有几天没见，但我想他了。

    “杨戬。”我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十分尴尬地发现自己的鼻子又酸了。

    杨戬垂着眸，盯着我看了许久才松开手。

    咯吱咯吱的，是沉香气得磨牙的声音。

    宝莲灯的光芒就在此刻闪了闪，一群金色的神鸟一只接一只地从灯罩内飞了出来，绕着整栋屋子缓慢地上升。

    杨戬抬头看了看那些飞舞的神鸟，又看了看神色由生气转为惊讶的沉香，开口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华山下是没有玄鸟的。直到三千年前，那是封神大战都尚未爆发的时候，玄鸟们便开始一只一只地向华山的莲花峰聚集，然后又在接下的五百年里逐渐变得躁动不安。他母亲瑶姬还在的时候，宝莲灯是她的法器。瑶姬镇山之后，宝莲灯就交还了天庭。之后为了镇压莲花峰那愈发猛烈的火焰，宝莲灯传给了杨婵。从那以后，她便一直住在华山上，用宝莲灯压制玄鸟之力。可那些玄鸟却越来越强，很快，杨婵一个人的力量就不够了。于是十二年前，他遵照师父玉鼎真人的嘱托，前往莲花峰协助杨婵镇压玄鸟。在此过程中，宝莲灯碎了。为了不让玄鸟就此离开莲花峰，杨婵化作一道光融入了封印，他劈开四周的山石，将开山斧插入山中维持封印，终于是重新压住了那群玄鸟。

    “宝莲灯是火相法器，在压制玄鸟的同时也将一小部分玄鸟之力吸收，便是你看见的样子。”

    这些事我给沉香讲过，只不过我只清楚大致情况，并没有杨戬说的这么细致。今日沉香又亲耳听到杨戬的讲述和婉罗的认同，想必就算有人从中挑唆，他也不会再怀疑了。

    婉罗合上了宝莲灯，随后又告诉沉香，那些玄鸟之所以在华山聚集，就是因为金霞洞。——杨戬的师父玉鼎真人用法术锁住了其中一只玄鸟，将它囚禁在莲花峰底。另外八只玄鸟，就是被它引过来的，随后便被一起镇在了山底。在这之后，玉鼎真人就借用它们的力量建成并维持着金霞洞的神力。玄鸟在，金霞洞在，玄鸟飞，金霞洞就会坍塌。所以才有了杨婵带着宝莲灯镇山的事情。

    至于那只最先被囚禁的玄鸟……婉罗并没有过多的描述。但我知道，那只玄鸟大概就是被我分去灵核的那只。因为它刚刚转生，比其他同伴更年轻，更虚弱，所以才会被拴在了莲花峰下。

    想到金霞洞的奇怪态度，我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放养沉香，荒废他的神生，是为了不让他劈山。阻止杨戬探视，是不想让沉香知道真相。而留我一命要我去不周山待五百年，则是为了控制我。

    不过仔细想想，作为囚禁玄鸟的人，身为十二金仙之一，玉鼎真人又怎会不知那玄鸟不可能永远被他压在山下？

    他大概只想将我囚禁在别处，让那只玄鸟得不到完整灵核更容易为他所用。不杀我也是为了千百年后天柱崩塌前亲手归还灵核。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玉鼎真人和瑶姐姐的选择是有些像的。不同的是，他守护的是金霞洞，而瑶姐姐守护的是我。——他们都想为自己珍视的东西再争取些时日，让此时此刻的存在变得有意义罢了。

    “师父只告诉我，镇住玄鸟就能拯救苍生，从未告诉我这和金霞洞有关。”

    “……万物总得循环，玄鸟终会飞起。这三界的规则，没有人能打破。——杨戬，你师父骗了你。他在利用你，从头到尾都是。”婉罗生气地说道。

    沉香原本就对金霞洞没什么好印象，所以他很快就相信了婉罗的话。但杨戬不一样。金霞洞到底是他的师门，是他的第二个家，玉鼎真人是教他育他的师父，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这件事。

    沉香抱着双臂站在我身边，看着面前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的杨戬，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有几次他似乎都想上前询问杨戬到底在犹豫什么，但终究还是转过了脸，看着我。那个眼神似乎是在问我，如果杨戬不信，偏袒金霞洞，不肯帮他，我会站在谁那边，是他还是杨戬。

    我拍拍沉香的肩膀，让他别急，杨戬从来不会偏信，也不会不辨是非。

    沉香“切”了一声，半晌之后又转向我：“看来你还是更在乎我舅舅。”

    “不，沉香。你姐姐我是端水大师。”

    “什么意思？”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不偏爱，懂节制，方能长久。”

    沉香看着我像是看一个傻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少年郎不要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问题。随后把刚才杨戬给我的帕子取了出来，倒了些水上去，用湿的部分帮他擦了擦脸，把那些灰扑扑的玩意都弄掉。

    沉香这才从挖煤的变回了那个清秀的少年。

    而就在此时，杨戬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向婉罗行了个礼，说：“事关重大，我还是得带您去见我师父，当面对质。——沉香，还有幽鸾，你们也一起去吧。”

    沉香一听要去金霞洞就不干了，眉头又皱在了一起：“谁要和你一起去！我没那个时间！你不肯救我母亲，那我就和鸾姐姐一起去！”

    这小子一手抄起宝莲灯，抓着我的手腕就往外跑。我没反应过来，脚下绊了一跤，差点儿撞在沉香的腰上。

    杨戬要追，婉罗却在下一秒动了手。

    我回头看去，只见桃色的灵气与杨戬的九玄神功撞在了一起。两人在屋内打得不可开交，一眨眼就拆掉了桌腿和几根柱子，连收在一侧的窗帘都不能幸免。

    沉香听到动静也收回了腿，转身看着身后，顿了顿，攥着我的手腕不许我回去。

    “你的灵脉长好了吗就要回去！不要命了！！！”

    我不能让杨戬打伤婉罗，也不想婉罗伤到杨戬。但沉香说得没错，我这个没有法力的人根本不适合介入。于是我拍了沉香一把，说他姨姥姥和亲娘舅打起来了，让他赶紧去劝架。

    “不去。”沉香抓我抓得更紧了：“我要是去了，谁保护你？！要是像舅舅那样被人钻了空子，后悔都来不及！”

    “那怎么办？”

    你就当自己看到可怕的东西了，尖叫一声，然后装晕，舅舅关心你，说不定就不打了。——沉香说道。

    你来叫，我丢不起那个人。——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