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在甲板上躺了一夜，没睡。脑子里仍旧乱得像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

    朝阳在东方涂开一片红的时候老康起来晨练了。他看到我嘴里咬着个用来吃西瓜的小竹签翘着二郎腿躺在甲板上先是一愣，随后脱口而出：“二爷居然没把你抱回去？”

    听得我差点儿把竹签咬断。

    我醒着呢，他也得能啊。

    而且为什么我就得被他抱回去？！我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小熊瞎子之类的生物。

    老康仍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扯开了嗓子对着杨戬房间的窗户大喊：“二爷，二爷！”

    随后一个影子从船顶跳了下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和左肩，偏头看向老康。后者瞪大了眼睛：“二爷，你昨晚没回房啊？睡船顶上了？”

    杨戬用自己的口琴挠了挠头：“赏月。”

    赏月赏到太阳都出来了是吧？！下弦月就出现那么一会儿究竟有什么好赏的你告诉我！！！

    杨戬玩着他的口琴，跟老康说了一句你先忙，然后就走到了我旁边，盘腿坐下，开始对我进行艺术熏陶。

    只是他吹口琴真的有必要紧紧挨着我吹吗？

    我随便转转眼睛都能看到他换气时胸口起伏的样子，看到他表情最细微的变化，看到他的薄唇一次次挨上那只刻有阴阳鱼的口琴。

    他没有戴他的头巾，因而我也能看到他额头上紧闭的天眼以及天眼周围还未痊愈的伤痕。他低头垂眼，哪怕是白天，眼底里都含着星星。

    玉面郎君，顾盼生辉，果真名不虚传。

    一曲过半，我注意到他左侧的额发有一撮莫名其妙的碎毛，被风吹着飘来飘去，我都替他觉得烦，索性伸手给他摁住了。

    口琴声突然停了一秒，随后又接着断开的旋律重新响了起来。

    我看着那撮头发，看着它整齐的断处，突然意识到，它被割断的部分大概被编进了我手腕的绳子里，只是股绳太密，我看不到罢了。

    老姚说，我回来了，二爷很开心，如果我能留下，二爷就会很快乐。他说这两者都是二爷失去了很久的东西。

    暗示如此明显，我要是听不懂就真成傻子了。

    那我……要留下吗？

    啊啊啊，烦！不确定，再看看！找到沉香再说！

    于是我拍拍杨戬的肩膀，示意他先停一下，我有事想问，让他等会儿再吹。

    他懒懒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抬起了左手，绕过我的后背，把它搭在了我的肩上。

    这个动作我不陌生，比如我在送喝醉的师兄回房的时候就习惯把他的左手搭我左肩上，然后架着他走。而师兄喝醉了就喜欢和我称兄道弟，所以这个动作又被我称作“哥俩好”。

    且说杨戬他使出了“哥俩好”搂着我的肩，我抖了一下，没把他的胳膊抖下去，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索性由他搭着，直接切入正题。

    他微微偏向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话说你的【哔——】没事吧？”我突然想起那天我飞过来撞倒了杨戬还一膝盖跪到他裆上的事情。

    身后传来了咣当一声。

    我回过头，看到原本在晨练的老康抱着自己的脚蹦来蹦去，一边蹦一边叫。

    “没事儿吧，老康？多大的人了还能把自己脚砸了。——有药吗？”

    杨戬单手把我摁在甲板上不让我起身，另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快要昏过去的表情。

    44.

    我又在甲板上待了整整一个白天。

    期间杨戬问我要不要睡一会儿，反正他的房间现在空着，被我拒绝了。

    脑子正乱着呢，又担心沉香，没心思睡觉。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陪我坐着，一晃又到了晚上。很快船上就安静了下来，只有蒸汽和齿轮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船体中传来。

    我不说话，杨戬也不说话。我思考之余想看看他待在旁边干什么，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就立即回过头看着我，开始和我对视。我受不了了，让他回去睡觉。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返回房间里倒了两杯酒，随后又坐了回来。大有一种我不睡他也不睡的压迫感。

    这让我想起了我在终南山上养的一只狮子猫，它是被师兄从凡间带回来的。我帮它治好了伤，他就忘了师兄开始只粘我了。不管我做什么它都要陪着我，我不睡它就坚决不睡。哪怕在旁边困得点头都不肯回窝。

    只可惜凡间的猫儿寿命太短了，它只陪了我短短数年。

    我自始至终都没给它起名字，以至于我给杨戬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都只能用“猫”来唤它。

    “你现在很喜欢猫？”

    “嗯。”

    随后杨戬点点头，把酒杯递给我。等我再看向他的时候他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长毛的，蓝眼睛的猫儿。它端端地坐在我旁边，歪着脑袋看着我，还把它蓬松的大尾巴伸到前面来圈住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杨戬除了九玄神功外还修了八//九元功，八代表偶数，九代表奇数，七十二变对于他来说不在话下。

    我实在怀念那种毛茸茸的感觉，下意识地想摸摸猫脑袋，可手伸到一半又想到这是杨戬，动作就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了看我，主动走上前用他的额角蹭了蹭我的掌心。每次蹭上来的时候他还会把靠近我的那侧耳朵好好地收起来，把整颗脑袋往我手心里塞。我把手抬高，他就抬起两只前爪站起来继续蹭我。

    我没忍住，笑了。

    “杨戬，你不会本来就是只猫吧？”

    他甩了甩自己的大尾巴，大概是在否定我说的话。

    “那你会拜人吗？我的猫会，你学一个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旁边的猫儿僵硬了一下，随后端端地坐在了我旁边，尾巴拖在甲板上，当做自己没听到。

    我用手指去戳他，挠他耳朵上的聪明毛，他被我扰得没办法，只能竖着尾巴站起来，将两只前爪的前端合在一起冲着我上下拜了拜，细细地“喵”了一声。

    还是夹子音。

    一时间我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猫可爱还是这个顶着猫皮囊的八尺战神可爱。

    我一直积压在胸口的郁闷去了一大半，心情好了太多，于是主动伸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开口询问：“你困了没？”

    猫儿一边呼噜一边甩尾巴。

    “那就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也别讲太多，我怕我脑子炸了。”

    原本我还没打算立刻就问。

    但是我现在真的万分好奇以前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杨戬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吧？”

    眼前一花，狮子猫没了，白衣玄裤的杨戬再次挨着我坐下：“不是。”

    “那是什么？按照你的说法，我死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吧？——论年岁，应该比现在的沉香还小？”

    他舒展双腿靠在箱子上，说他和沉香不一样，继承的天帝血脉更多。虽然那时年纪小，但是长得快，不是小孩子的模样，心智也早就开全了。而沉香身上的凡人血脉更多，所以活了十二年了还是凡人十二岁的样子。

    我哦了一声，问他然后呢。

    他想了想，说他是我接生的。

    我直接把酒杯给捏碎了。

    啥玩意儿？这么大一个杨戬，八尺高的真君，是我接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