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肖然的睡眠质量“高”了不少,具体表现为,小人爬到他枕边的时候,他没再“醒”过来,任凭小人在枕边寻到个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
今晚要睡不着了,他想。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肖然醒来的时候,枕边的位置放了朵粉紫的花,小人儿在床边,规规矩矩地站着等他醒来。
他起床,走出木屋,眼前的幽暗森林莫名明亮了几分。
他开始期待每晚造访的纸人儿,甚至把干燥的枝条折成小段,固定在床脚上,方便小人爬上来。
小人似乎感受到肖然无声的纵容和默许,越发放肆起来。
比如,在他睡觉的时候,理直气壮地钻进他的被子里。
比如,故意不按他的指令行事,脱离忙碌的纸片小人队伍,径直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呆着,也不做什么。
原本,出现了这么一个不受控的纸片人,肖然是该起警觉心的,一切异常都可以是致命的威胁。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不愿意查清楚这小人变化的缘由。
某天,肖然正在溪边坐着。忽然,他感受到一阵异常的灵力波动,原本平静的眼中划过一道寒芒。
他立即起身,要往灵力波动的方向走。刚走一步,他敏锐地觉察到斗篷尾端有什么坠着,朝尾端一看,小纸人正努力扒着那里,像是想跟着过去。
想都没想,他把小人从斗篷上扯开,动作轻柔地放到地上,在它四周画上圈地符,掐了个法诀,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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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进入密林深处,首先要穿过一道泥泞的沼泽。
前来消灭邪恶巫师的人在沼泽那头,正准备由一行人之中的法师施展魔法带所有人越过这沼泽,某个瞬间,平地忽然起了一股阴邪的风。
风停,人现。
沼泽对岸,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密林的阴影中凭空浮现,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全身,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见一双阴鸷的眼。
是那邪恶巫师!
队伍里的人立刻反应过来,武士握紧本命武器,法师开始念念有辞,准备施展咒语。
他们看不见巫师动作,也听不见念咒的声音。
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闪电状的裂缝,除了一两个反应过来的人,其余人连呼叫都来不及,直接被那贪婪的黑暗裂缝吞噬进去。
没被吞进去的人,在他们正努力让自己逃出裂缝的追捕之中时,那巫师又出招了。
树林的表面上积攒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腐朽易碎的落叶在一瞬间被力量,变成极锋利的叶刃,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朝剩下的人席卷而来,包裹,收缩。
不过眨眼间,叶刃的网收缩至拳头大小,随后如天女散花般散开,被围住的人变成极细的尘埃,消散在这昏暗的树林之中。
落叶归根,裂缝归拢。
森林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肖然始终冷漠地站在对岸,看入侵者如蝼蚁般挣扎。
结束了,他没什么感情的想,他可以回去了。
他原本想用法术回去的,在启程的瞬间,他忽然想到,这附近离那小纸人采花的地方很近,要不过去,给小人儿带朵花?
没有犹豫,他转身朝那边走去。
背过去的瞬间,异变横生。
三道锋利的箭矢破开虚空,以极快速度朝他袭来,瞄准了心脏、大脑和脖颈。
肖然马上反应过来,没有回头,条件反射地施展移动术,凭空消失,然后出现在原来位置的右边。
估计的位置有些误差,停下来的瞬间,箭的顶端划过他的左脸。血珠从划破的皮肤中冒出来,惨白的肌肤上,出现一道艳红的伤痕。
他立刻朝箭的来源方向释放了腐蚀术,黑色的熔岩球极快地冲过去,击打在射箭者藏身的大树表面,穿过一臂长的树干,点燃了射箭着身上的衣物,火焰飞速吞噬了大半个他。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眨眼间。
肖然无视脸上的伤口,冷眼看那射箭者被火焰淹没。
这次来的人有点意思,他想。
这射箭者应是魔法、武术双修,一开始就用魔法隐藏了自己,趁他不注意,找准机会才来袭击。
魔武双修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有意思,看来入侵者的游戏,最近升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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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然回到木屋前,宽大的黑色衣袖之中,瘦削的手指之中,是一朵带着露珠的白色雏菊。
小纸人坐在他划定的圈里,正双手抱膝坐在原地,看起来非常沮丧。
他走到它前方,随手解开圈地术。
前面出现一道阴影,小人抬起头,看见是他,立马转过身,保持着抱膝的姿势,好似在跟他赌气。
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肖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一人一纸片就这么僵持在这里。
他无意识地摩挲手指,却被细长的东西阻碍。肖然想起来了,这是他采来要送给小纸人的花。
犹豫了片刻,他拿着杆的尾端,将雏菊伸到小纸人的面前,用花瓣挠她。
小纸人看起来有些暴躁地抬头,然后顿住。
“给你的。”肖然简洁地说。
听见了他的解释,它立刻从地上弹起来,以纸人能够使出的最大的劲,把雏菊从他手中“扯”了出来。
怕它扯坏,他没用劲,将就着她的动作松了手。
小人儿的动作立马变轻快了,双手紧紧抱着雏菊,一溜烟儿地,跑进了木屋里。
它应该是喜欢的,肖然心情轻松了起来。
不打算管小人儿做什么事,他踱步到溪边,坐下放空,这是他的日常。
破碎的零星日光从斜前方移到头顶位置的时候,他垂在地面的斗篷被扯了扯。
他看过去,小人儿正小力地、讨好地站在他脚边,对上他的视线,它快乐地朝他招手。
然后,扯着他的衣服,开始朝上爬。
肖然没有阻止,随它爬,看它想做什么。
纸片人身体很轻,攀爬的阻碍不大,没多久,它就到了他的右肩。
它在他瘦得只有骨头的肩膀坐下,双腿随意地垂在他胸口上方,头轻轻地蹭他的颈,好似十分眷念的样子。
酥酥麻麻,他忍不住颤栗。
片刻后,它的动作停住了。
它扶着他的脖颈站起来,薄薄的手颤抖着抚上他脸上伤疤附近的皮肤,带来轻微的瘙痒。
他明显感觉到,小人儿抖得更厉害了。
它在担心?这个念头忽然从他脑中冒了出来。
小纸人的手离开他的脸,轻轻一跃,从他的肩膀落到地上,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他没有特别的想法,就坐在原地。
没让他等太久,纸人拿着一团揉碎的青菜回来了。
它艰难地一手护着这青草,一手抓着他的衣服攀岩而上。最终,它在右肩停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将这团草药小心的敷在血迹干涸的伤疤上。
草药覆盖的地方,传来一阵清凉。
他没有阻止它。
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其实已经习惯了受伤,这点血,无所谓的。
但最后,肖然还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