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药

    当夜,层云浮动,星光骤暗。

    月光被遮蔽之处,万籁俱寂,有一灰扑扑的身影夜行于鳞次栉比的屋顶之上。

    身形纤瘦而轻盈,无声疾行,如履平地。

    那身影一路向着谷邱堂后,靠东侧的一排不显眼的屋舍而去。

    片刻后,俯身于那屋舍的屋顶瓦片之上,一动不动。

    又莫约一盏茶的时间,只见那片屋舍中,正中间的屋子门忽被推开,走出来一着苍梧派门派服饰的弟子,眯着眼打着哈欠,手中端着一盏刚刚点明的烛火。

    他脚步虚浮,显然是困得狠了,迷迷糊糊上了锁,摇晃着向往旁边的屋子走去。

    进了那屋子后,只见纸窗投射出的人影慢慢坐下,几息后,那影子凑近那光亮之处,烛火便熄灭了。

    屋顶上的楚绯已是趴的腿脚酸麻。

    每日这时她都早已入眠,此刻便也觉得困倦,眼皮不免打起架来。

    又不敢动弹,便只得活动几下冻得麻木的手指,摇摇头令自己清醒,只盼那弟子早点睡沉。

    她实在没有夜行衣,不得已穿着天天穿的这身灰布麻衣,虽有内功暖身,奈何此时已过子时,正是夜深露重之时,却也是觉得寒凉入体。

    下面那屋舍看着普通,居中那一间却是苍梧派的藏药房。

    楚绯在苍梧派的那三个月内,邱代云起初待她极好,楚绯也首次感觉到了有亲人的感觉,便总爱追着她询问母亲邱代容的事。

    但每每说起邱代容,邱代云便只是挑拣说些少时的趣事,长大后的事情一概没有,只说后面姐姐离开苍梧派下山去游历,二人便再无见面了。

    因而楚绯对母亲的认识,不过是停留在少时练功、玩耍这些碎片的印象,母亲在她心中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虚影。

    楚绯来这苍梧派便是为了寻亲,自然不会坐着干等,便早已将这苍梧派主峰里里外外都逛遍了,只为寻到一丝跟母亲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那时武功极高,轻功更是已入化境,便是白日里暗中探访某处,但凡她不想让人发现,便不会有人发现。

    那时她便发现了这藏药房,起初看外观只觉这是什么洒扫的外门弟子居所,进去才觉别有洞天,便多探访了几次。

    次数多了,也就也发现这藏药房的看守弟子实在是个爱躲懒的,每次过了子时便钻到旁边的屋子里去睡觉。

    自然,这藏药房也不曾出过什么差错,那弟子便也日日雷打不动的到子时便睡觉。

    因此,就有了眼下这等待的一幕。

    今日结合段瑶和元星予提供的零星信息,又加上楚绯自己所知,她便怀疑那玄音门骆掌门并非走火入魔,而是为人所害。

    而这害他之人,十之八九便是武天诚。

    须知,能做五大门派的掌门,那自然不是凡人,武天诚这么铤而走险要陷害玄音门掌门,必然是有什么大把柄落在他手中,必须要让他闭嘴不可。

    楚绯思来想去,只觉也许是弑杀前掌门的证据,或可为自己洗刷冤屈。

    于是入夜后,楚绯虽已睡下,却一直翻来覆去,心中怀疑愈浓,实在难以入眠。

    须得亲自去玄音门掌门卧榻之处探查一番才可。

    若是从前,她怕是也就直接去了。

    但是如今,困在阿秀身子里的她,武功尚未恢复太多,实在不敢托大。

    更何况玄音门还有段琢那么一尊大佛,她只觉还是多做准备,更为妥当些。

    左右思忖,楚绯于是便想起这藏药房,想着先盗些蒙汉药,再前往玄音门住处。

    倘若迷晕了玄音门看顾骆掌门的弟子,便可直接探查线索,但若是被发现了,她也可逃脱,留下这药粉嫁祸给苍梧派。

    却说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楚绯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悄无声息地从房顶翻身而下。

    楚绯走到那居中的屋子旁,用一匕首轻轻插入窗扇缝隙,向上一挑又向下一压,只听轻微的“咔哒”一声,那窗户便已打开一个缝隙,她便开窗跃入。

    楚绯只需留着窗户一条小小缝隙,便可正常视物,这得益于她幼时在孤岛成长的经历,因此夜视能力极佳。

    这屋子长约三丈,一排排立着多个木架,每个木架又有多层,每层都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木罐有之,瓷玉瓶亦有之。

    楚绯忙凑上去东看看西摸摸,只翻找那蒙汗药。

    幼时黑姑姑虽也教她认字,但识字的数目却实在不算多,此刻翻找起来也是费劲,刚刚看了一排都不是,正皱着眉凑近读眼前这瓶的字迹。

    却忽然神情一凛,她抬头警醒向窗外望去,快步去关了窗户的那道缝隙,身子轻盈跃起,在那木架上一借力,整个人便翻身悄然无息地挂在梁上。

    这一切不过在几息之间便完成。

    片刻后,只听门上传来轻轻开锁的声响。

    一个影子扶着门进来,身子略有些踉跄,只见他将门轻轻合拢,背靠着门重重喘息了几下,“唰”的一声打亮了火折子。

    随着那火折子点亮,楚绯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由大惊。

    只见那人头发散乱,双目猩红似血,脖颈上青筋迸出,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手指颤抖,如同正在忍受煎熬一般,神色极为痛苦。

    竟是陆长岳。

    是平素白衣,温和带笑,通身透着文雅书生气的陆长岳。

    楚绯还无暇思索他怎会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她眼下有更担忧的事情。

    她知晓以陆长岳的功夫,只消凝神细细感受,便会发现她的踪迹,不由浑身血液骤然变冷,挂在那梁上,屏息闭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脑中飞速转着,只盘算着倘若被发现该当如何。

    却只见陆长岳喘着粗气,颤颤巍巍地扶着那药架,摸索着走向一处,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脸上痛苦之色渐重,片刻后,停在楚绯挂着的梁正下方。

    楚绯低头看着他与自己近在咫尺,只觉手脚冰凉,已是轻轻摸上腰间的匕首。

    陆长岳却仍未发现她,只见他双手剧烈颤抖着拿起一个白色药瓶,双目赤红地死盯着,从中倒出一粒血红的药丸,看也不看,急不可耐地吞入口中。

    而后便背靠着那木架,闭目长吁,脸上肌肉抽动,略有狰狞之感。

    仿佛这几个动作用尽了他浑身力气一般。

    只一会儿,便见他脸上的痛苦之色逐渐褪去。

    楚绯额上已慢慢渗出汗来,只怕他下一瞬间,一抬头便向她攻来。

    正心慌间,却听隔壁屋传来声响,细细听来,却是那看守弟子的梦呓声。

    陆长岳也听到这声响,忙低头快速吹了火折子,将那药瓶放回原位,便快步离开这屋子,将门从外面又锁上,步伐相比来时已稳健了许多。

    楚绯心中略松,但仍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直至又过去片刻,她才大口喘息。

    从梁上落下后,她第一时间便去看方才陆长岳吃的那瓶药。

    只见那瓶身贴着布条,上书三个字,苦什么丹,中间那字她不认识。

    楚绯忆起方才陆长岳那模样,只觉着实吓人。

    他到底怎么了,这药又到底是什么作用?

    心中好奇,便想着把这药拿走,日后找那懂药物之人帮着验一验到底是何功效。

    目光在这屋子四下望去,突然心念一转,这屋里奇药颇多,她何不妨多拿一些走,万一日后用得上。

    今夜陆长岳也来了这藏药房,看他那样子,显然也是不愿让人知晓,若是丢了药物,他也必定会想办法压下此事。

    这麻烦事留给他,她只管拿药便好了。

    想着便先找到了那蒙汗药,而后就四处翻看起来,因她也不知这些药物都有什么功效,便只从架子上挑了一些好看的、有特点的、名字好听的瓶瓶罐罐。

    楚绯这次出来,也是蒙了面的,无奈手头实在缺乏材料,便将东宝娘让红袖捎衣服那包裹拆了,勉强做了个蒙面布,那布料极不透气,此刻正憋闷得紧。

    正苦于没有装那些药物的东西,于是便想到这蒙面布,便索性摘下来,又展开做回包裹,一股脑将挑选的瓶瓶罐罐尽数倒了进去。

    楚绯将盗了的一堆药物缚在背后,在胸前打了个死结,便又悄声前往玄音门。

    途中仍思及方才陆长岳的样子,又想到险些被他发现,仍是心有余悸。

    前往玄音门的院落便一路顺利了许多,此处本身地处荒僻,玄音门又并无看守弟子,不费多少功夫,楚绯便已到达玄音门掌门——骆掌门的卧榻之室。

    骆掌门的卧榻前日夜有弟子看顾,此刻那弟子宿在外室,骆掌门在内室。

    楚绯如法炮制进入屋内,那看顾弟子原是背对着窗户在小榻上侧睡,此刻听到声响,便动了动身子。

    那弟子还尚且有些迷糊,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

    楚绯便已鬼魅般地靠近,一只手掐着那弟子的嘴巴,向他嘴里喂了一粒药,而后死死捂住他的嘴,令他无法吐出。

    只几息的时间,那弟子便瘫软在榻上,呼吸绵长而均匀,在蒙汗药作用下沉沉睡去。

    楚绯一切做的不声不响,她轻轻将那弟子的头在枕上摆正。

    只觉又解决了个麻烦,便微笑着拍了拍那弟子的脸,几不可闻地低语:“睡吧。”

    行至内室,只摆放了一张床,床角外侧燃着一根长明的蜡烛,想来是为了看顾方便。

    床上躺着一五十余岁的男子,鬓角已见斑白,长须方脸,此刻正值严冬,他却面色显潮红,似在发热,盖着锦被,一动不动。

    若非那锦被随着呼吸有轻微起伏,直如死了一般。

    想来这便是走火入魔的骆掌门了,楚绯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又再次确认人还活着。

    楚绯在屋子里观察了一番,不见有什么可疑之物。

    她脑中已有猜测,但需要眼见为实,此刻看着床上那闭目仍显得颇有威严气势的人,虽知他已得木僵之症,却还是不免有点害怕。

    于是便双手合十,向着床上的骆掌门躬身弯腰,低头低语一句:“得罪了!”

    便上前去,伸手轻轻拨开骆掌门的衣襟,露出胸口来。

    借着昏暗烛光望去,却不由脸色大变,“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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