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绯将藏着的秘密说出来，心中痛快，和衣而睡，很快便传来均匀呼吸。

    段琢默默走去将长衫再次搭在楚绯与那火堆之间，看着长衫后酣睡的少女，他不禁陷入沉思，又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如此这般，待段琢睡去已是半夜，次日便醒来的有点晚了。

    他是被“喀喇喀喇”的声音吵醒的。

    一睁眼便看到楚绯借着天光，拿着个尖锐的石子在这山洞石壁上戳戳画画，神情极为专注，都没注意到他醒来。

    段琢观察了一瞬，忍不住出声：“你在做什么？”

    楚绯回头见他醒了，笑道：“画壁画呀。”

    段琢只当自己刚刚睡醒，尚不清醒，只重复了一遍：“画壁画？”

    楚绯点头，一本正经道：“我们出不去了，倘若百年之后又有人进入这处秘境，我得留点壁画证明我曾来过，也不枉重活了一次。”

    反正横竖是要死在这里了，她也无心练武，便干脆放飞自我了。

    段琢只觉颇为无语，便起身走过去看她画的壁画。

    “这个三头怪是何物？”

    楚绯也自知自己的画工实在不怎么好，脸上一红，有点气恼：“这画的是我掉落到这个山谷的画面，什么三头怪，这是我的头和胳膊啊……”

    “这个又是什么？”

    “这是我在捕鱼啊。”

    “这个呢？”

    “这个是我在吃烤鱼。”

    段琢整体看了一遍，得出结论：“你这壁画也甚是无趣。”

    楚绯也无奈：“听闻壁画是记录生平的，我如今在这里也就这些琐事了，以后慢慢扩充吧。”

    楚绯拿着那石块又专心致志地纂刻着，突然回头问段琢：“你说这鱼儿一般怎么画？”

    段琢平时只会觉得幼稚，这时却真的接过她的石子，在那石壁上刻了个小鱼模样的东西。

    楚绯拍掌笑道：“极像，极像！”

    突然拍着的手顿住了，她眼睛蓦然睁大，情不自禁地抓住段琢的手，叫道：“鱼儿！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鱼儿呢！”

    段琢看着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手，只觉她的手极小，耳朵莫名红了几分，却没抽出，只是问道：“鱼儿怎么了？”

    楚绯眼睛都晶亮了几分，略有点激动道：“这水潭不大，怎会有各色鱼儿，想来必定是连着一处活水，若是我潜下水去，跟着鱼儿走，或许能找到出……”

    她尚未说完，段琢已完全明白，他神色一凛，只是打断她：“不行。”

    楚绯正越想越是激动，冷不防被泼了冷水，她愕然看向他，目露疑惑。

    段琢道：“你的想法或许没错，但是这个法子太冒进，未知之处太多，若是潭水极深，或是没找到通往那活水的去处，怕是难以逃生。”

    楚绯自然知道他说的有理，但仍不甘心道：“我倒宁愿试一试，死了便死了，好过在这里困着。”

    段琢顿了顿，道：“我们不会困死在此处。”

    楚绯惊讶看向他：“你有出去的法子？”

    段琢只是向山洞外走去，神情淡漠，口中道：“随我来。”

    楚绯惊喜之余，却又有几分尴尬。

    心下暗忖，我以为我们要死在此处了，便将借尸还魂这等事都告知于你了，你现在才告诉我有法子能出去，总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段琢只是不言不语带她行至一处峭壁，这地方楚绯自然先前也是查验过的，并无特别之处，便好奇望着他。

    只见他遥遥指着这峭壁上方的几处细小凸起，转头对楚绯道：“我已仔细看过，这处峭壁上有几个凸起的山石，勉强可立足，相距的位置正好。”

    停顿片刻，又道：“待我伤势好了以后，应是可以用轻功攀上去，再寻人将你救出来。”

    “不行！”这回又是楚绯断然拒绝。

    这峭壁本身自有越往上越向内收的态势，上面凸出的部分也是光滑圆润，大小半只鞋子都无法立于其上，纵然段琢的轻功卓绝，但也是没有什么把握一定能攀上去。

    楚绯望着那峭壁摇头道：“若是攀至高处，没有抓稳落下来，便是神仙也得粉身碎骨。”说完便转头问段琢：“你有几成把握能攀上去？”

    段琢沉吟片刻，道：“五成。”

    楚绯便转身离开，只是向着那潭水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那还是按我的法子吧。”她转头对着段琢展颜一笑：“我有六成把握。”

    段琢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这般说，颇觉无奈。

    他从未见过如此执拗的女子，他自幼时便是以保护他人的身份存在，先是母亲，后来是妹妹，但此刻有个女子执意要将他挤到被保护者的身份上，他只觉那滋味难以言喻。

    他目光下沉，看着她的断臂，问道：“你的六成把握，是双臂还是独臂？”

    楚绯也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臂，脸上再抬头却是自信张扬的笑意。

    “我曾经在孤岛上生活了十余年，泅水已经是融入我骨血的技能了，莫说还有一个好用的胳膊，便是只有双脚我也可以，放心吧。”

    段琢无奈只得随她一路前往那潭水处。

    那处潭水靠近边缘的地方白日里看去更是清澈见底，越往深处越是有隐隐的幽绿色，显是不知深浅。

    楚绯一接近那潭水，便俯身在水边凝神探查，只是细细留意那水深和鱼儿的走向，时而伸手入水，闭目慢慢感受水的流动方向。

    片刻后，便抬脚跨进那潭水。

    段琢却拉住了她，他目光凝重，似有几分担忧溢出。

    段琢不是那逞能之人，他惯常喜欢做有把握的事，要么不动声色，要做就一击必中。

    而他的水性也并不好，虽习武之人多在修炼内功时一并修炼龟息功，能在水中闭息半刻，但是在水中，武功再高也成了摆设，他很不喜欢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但段琢却知道楚绯并不似他，她一向有种莽勇，没那么多顾虑，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情，他想劝阻的话便又咽了下去，只化为一句。

    “你怕吗？”

    楚绯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问，微微一愣，而后笑了。

    “我只怕人们因为我是女子，便觉得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段琢却仍然没有松开拉着她的手，楚绯以为他还要劝她，却听他道：“好，便用你的法子，但是我们可以准备的更周全一些。”

    段琢走到潭水边的一颗不知名树木边，驱动轻功飞起，取下发髻上的玉叶子，夹在指尖轻轻自上向下一划，便见那树木的树皮脱了一条下来，既薄且韧。

    楚绯略一思忖，便大概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她乌眸不由明亮起来。

    段琢如此这边又划了几条树皮下来，而后从自己的青衣衣摆处又上扯下布条，将树皮紧紧扎成长长一条长索，将那长索的一端抛给楚绯。

    只是平静道：“你先去探查几次路线，拉着这长索，若觉气力不支，便拽一拽，我可把你拉回来，省一些力气。”

    楚绯紧紧抓住，轻轻对他摇了摇那长索，笑道：“这下便有八成把握了！”

    二人通力合作，便容易了许多，楚绯下潜了三次，每次都是力竭被段琢拉回，她只觉并没有怎么费力，便基本上已将这潭底探查了个七七八八。

    而她也确实没有夸大，她的水性极好，只有一只手划动，却仍然灵活如水中精灵一般。

    楚绯最后一次钻出水面后便欢喜跟段琢说了水底的景物，她已确定这法子必定是可行的。

    她在潭水深处看到一处石洞，钻过去便可见那边有隐隐光亮自水面透射进来，但奈何那长索长度不够，也实在不便带着一起钻那石洞。

    她当时激动之余，差点松开那长索径自向前游去，只是气息前面废的多，有点不足，加之心中略有担忧段琢不知缘故，怕是会以为她出什么事，这便才回来。

    这下楚绯便准备不带长索再探一次，直接去看看那处光亮是否能钻出去，段琢却觉得不妥。

    但楚绯已下定决心，段琢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劝她，只得看着她如同一尾灰色小鱼，摆动着双脚，向水底游去。

    段琢微皱眉头，站在水边凝神细看，只见她沉下水去，没入那抹幽绿，了无声息。

    他在心中默念着时间，只觉每一息等待都是煎熬。

    莫约过去一盏茶的时间，水面平稳，毫无波澜。

    莫约又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段琢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慌色，算时辰此刻应该已接近楚绯水底闭息的极限。

    他只觉有种窒息的感觉，他从来不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但此刻却开始后悔为何没有拦住她。

    他死死盯着那汪潭水，只盼得里面如方才一般钻出个湿漉漉却笑盈盈的小脑袋，却没有任何波澜。

    晚了，已经来不及了，便是此刻找到她，再捞上来也晚了。

    段琢只觉头脑一时转的不那么清明了，什么失去控制的感觉，他再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于是想也没想，便也飞身跃入潭水深处。